馬車甫停穩,便有焦急的女聲傳了進來。
「凡兒……我的凡兒……」
麗娘的聲音,時隔兩月,惜惜仍然很輕易就辨認了出來。
她下意識去看君毅凡的神情,果然略有動容。
月姨挑開了簾子,君毅凡率先出了馬車,「父親,母親二叔二嬸。姑姑眾位兄弟姐妹日安」
他先是逐一問安,方對著君之謙夫妻彎腰拜禮。
君之謙尚鎮定的輕輕頷首,麗娘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了。
她已然上前扶著君毅凡的手臂,眼中淌下欣喜的淚水。
「好,回來就好」
隨後下車的惜惜估模了下眼前的形式。
來的人還真不少,除了老太爺夫婦,連楊太姨娘都來了。
甚至避居佛堂的馮氏亦在隊伍中。
不過,只看到了姜夢寒……
她一襲青衣,素面朝天,面容清減了不少,倒真有幾分吃齋念佛的模樣。
惜惜拘謹的向眾人一一問好,甚至沒有掩飾眼中的黯然。
她不是在示弱也不是耍性子,就是覺得沒必要。
既然,不管她怎麼做,怎麼的小心翼翼,該來的還是會來,那麼倒不如活得痛快一些。
一眾女眷已然擁著君毅凡進了正廳,只有寥寥數人多看了惜惜幾眼,客套地問了聲好。
劉氏一襲正裝,眼中含淚,臨進門前拉著惜惜的手,說了兩句好話。
「弟妹,你辛苦了」
「菩薩保佑,二弟歷此劫,必有後福」
二房的幾位主子亦是這副調調,客套了一番便跟在劉氏後頭,儼然以劉氏馬首是瞻。
遠遠地看到了小蘭和晶兒等人,惜惜差一點就要忍不住沖出人群。
深吸口氣,她快速地沖小蘭她們眨了眨眼,顧不上距離太遠,能不能看到。
緊跟著也進了正廳。
君毅凡跪在老夫人跟前,而老夫人雖力持鎮定,眼眶亦是濕潤的。
不過片刻,老夫人就親自扶了君毅凡起身。
老太爺亦是滿臉紅光,他樂呵呵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凡兒日後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眾人唏噓,連聲稱是。
惜惜趁此機會,上前給老太爺夫婦見了大禮。
時隔兩月,老太爺頑童興致不改,甚至益發的小孩子心性了。
他絲毫不掩飾對惜惜的歡喜,親昵地喚她丫頭。
「丫頭,你這次做的很好」
「丫頭,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賞賜,爺爺一定給」
惜惜分明看到老夫人一臉的不屑。
她自然不會傻的主動求賞,連連稱是她分內之事,無需褒獎。
老太爺笑的更歡了,整個室內充斥著他渾厚的笑聲。
老夫人分出時間覷了惜惜一眼,輕飄飄的道了聲辛苦了,眼神立刻挪回君毅凡身上。
隨即滿臉的欣慰。
任誰都看的出來,君毅凡現下的狀態委實與之前判若兩人。
不僅身板養壯了,氣色亦是極好的。
加之一身的考究裝扮,雖然不會顯得冗重,亦是難掩如玉的氣質。
老夫人看了,心頭大喜。
這個嫡孫一直以來就是她的驕傲。
不僅顏色出眾,且教養極佳,滿身才華,打小就被譽為金童奇才。
失而復得,老夫人的心中充斥了對未來的希冀。
被一眾女眷包圍著,君毅凡給了惜惜一抹安撫的笑顏。
麗娘早就哭成了淚人兒,劉氏正小心的勸慰她。
君毅凡亦真情流露,喊了好幾聲母親。
似乎,一切都和她沒關。
惜惜小聲地道別,果然未被理睬。
她索性出了室內,門口的守衛面生的很。
見了她並未阻攔,卻也沒有行禮。
惜惜正皺著眉頭,幾道小聲的叫喚傳入耳中。
是小蘭和晶兒。
兩人俱都眼眶含淚,隨時有決堤的可能。
惜惜趕緊將人領回了白桑院。
秦嬤嬤率一眾丫鬟僕從侯在院內,齊聲相迎。
進了屋,惜惜頭一個目標就是奔向內室的床榻。
可想死她了。
出門兩個月多,她最念叨的就是這張床。
「小姐,你怎的不留下來,老天爺早幾日前就讓人備了酒席。」小蘭止住了淚,眼珠子隨著惜惜翻滾的動作來回轉動。
她家小姐的性子,真真是一點兒未變
「是啊小姐,奴婢幾個可想你了。」晶兒長得很快,出府前尚只及小蘭的耳根,眼下兩人竟可以齊平了。
她絮絮叨叨的念著她不在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小姐,你不在,院子里的八哥都不會說話了,嬤嬤說它們也想主子你了……」
「小姐,你這兩個月很辛苦吧?」
「小姐,神醫是男是女,長得好看嗎?我以前听村頭的老伯說,神醫都是老頭,而且留著白胡子,和年畫上的仙人一個樣兒……」
惜惜擁著被子樂呵地翻滾了好幾圈,四肢攤平,仰天很不雅地攤著。
任憑晶兒像只麻雀一樣,她不惱,也不阻止。
以前沒覺得,再次回了白桑院,見到了熟悉的人們,她發現,原來,並不是不想念的。
「小姐,姑爺的身子真的痊愈了?」小蘭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話。
惜惜支起上半身,靠在床頭,輕嗯了一聲。
「哼,那也是神醫和小姐的功勞與他人和干?」晶兒輕嗤一聲,目光不屑的瞥向窗外的某處。
西跨院里住著的那兩位,怎的就這麼的不要臉
「先別氣,你說說,那些個妖魔鬼怪都做了什麼?」惜惜不是不氣,只是她學會了忍耐。
學會了在事情未定案前,任何一絲可能都會讓情勢月兌離了原來的軌道。
時候若是到了,她便不會再隱忍。
晶兒口里的段子,和君毅凡所說的相差無幾,只是提到姜夢蘭的時候,分明是帶了情緒的。
被人在乎的感覺很好,惜惜心口暖暖的。
她不需要聰明絕頂的丫頭,也看不上萬能的,什麼都會的丫頭。
她只要她身邊的人,一半的真心。
另外一半,她容許她們是為了自己。
一半向著她,一半為了自己。
那麼,不管是為了她也好,自己也好,就決計不會做害她之事。
畢竟,丫鬟的命運是和主子連在一起的。
從晶兒口里,她還听到了關于許寧的消息,關于段甄,甚至得到了周錦男的只言片語。
「二女乃女乃……不是,周小姐臨走之前,留了一件東西給小姐。」晶兒敘述完畢,從懷里掏出一樣物件,遞給惜惜。
那是一柄小銅鏡。
且做工精致,小巧玲瓏。
惜惜看著銅鏡里自己的面容。
破鏡難圓,當自省。
周錦男是要表達這麼個意思嗎?
惜惜不語,晶兒亦是沉默了下來,與小蘭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俱是復雜。
三年夫妻情分,說斷就斷,而且斷的如此的干脆,如此的……涼薄
當晚,老太爺叫了酒席。
惜惜自方才下馬車就未見到君玲霜,見老太爺神色歡喜,老夫人亦吃的歡快,便提了嘴。
「霜丫頭在陳家還沒回來呢」麗娘捂著嘴吃吃的笑,遂溫柔的給惜惜夾了一筷子菜,道,「多吃點菜,你都清減了。」
君玲霜不是沒出嫁嗎?怎麼听麗娘的口氣,她是住在陳家了?
惜惜待人,多少帶了點個人色彩。
好比周錦男,她欣賞她的性子。
而君玲霜也算是惜惜比較喜歡的一個。
沒有理由,也說不個所以然,她就是隱隱的覺得君玲霜有些可憐。
君月嫣的性子也不錯,甚至還有君玲嫻,君月瑩。
這幾個姑娘,據惜惜觀察,是最無害的,至少不會主動去膈應人。
君月嫣和君月瑩是嫡出,有麗娘的疼愛,還有君之謙這麼一個大家長的庇護,她們的未來甚至不用猜測,必然是嫁個門當戶地的好人家,做嫡妻正室,享榮華富貴。
她們未來的夫家即使不看僧面,也會看君之謙,看君府這個佛面,她們必然會過的很好。
君玲霜呢?她有什麼?
她是嫡出,但是她的父親沒有實權,母親又是那樣一個性子。
一父所出的幾個兄弟,想也知道和君玲霜並沒有太大的牽系。
而老夫人,誰曉得她對君玲霜有幾分真心。
即便陳家確實是個大戶之家,陳家的二公子也確實是個有能力的。
但是惜惜老早就听秦嬤嬤說過了,陳家大公子無才,卻攀上了一門極貴的親事。
很有可能和郡主最疼愛的外孫女兒結為連理。
陳家大少女乃女乃過門半年便病逝了,如果真的娶了那麼一位小姐。
即便是為了郡主的臉面,陳家也不可能舍棄大公子,畢竟讓郡主的外孫女兒來做繼室,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
陳家二少要想順利當家,困難重重。
宴席上,氣氛很是熱絡,老太爺一高興喝了小半盅燒酒,大紅臉憋得更紅了。
楊太姨娘照例侯在老太爺身後,見其不勝酒力,遂小心扶了老太爺離去。
老夫人面上雖然不顯,席上的熱絡到底是消減了幾分。
惜惜以為老夫人會趁機將姜夢蘭的事提出來,但是直到散席,她都沒有開口的跡象。
即便是老夫人貼心棉襖的君然,也絕口不提。
散了宴席,麗娘將君毅凡和惜惜喚到了百花居。
她已然盯著君毅凡好幾個時辰了,卻總覺得看不夠,還想再看看。
而且,她有說不完的話題,有問不完的事。
舉凡山上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如果不是礙于君之謙和她在,惜惜認為,麗娘必然會要求君毅凡褪了外衣讓其查看他的傷口。
君毅凡自然是撿了好听的說與麗娘听。
惜惜亦比照辦理。
就這樣,麗娘的淚珠子亦是掉個不停。
惜惜壞心的尋思著,若是讓麗娘親眼看到君毅凡拔毒,估計用不了半刻鐘,桶里的水也不用添了……
君之謙吃了三盞茶的功夫,麗娘尚沒有放二人離去的跡象。
他作勢干咳了幾聲,道,「夫人,凡兒和惜惜舟車勞頓,你還是早點放他們回去歇息吧。」
麗娘這才作罷,放了二人回去。
臨走前,惜惜回頭看了眼麗娘的方向。
是她多心了嗎?
她總覺得,麗娘的氣息很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