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本是白冬,慕容府內卻鑼鼓喧天,喜氣洋洋,人來人往。
君正安一早領了儀仗抬著轎子來了慕容府接新嫁娘,所過之處,灑下無數的喜糖喜錢,把京城附近的老百姓樂了個夠嗆,人人爭著往慕容府湊。
杭州君家果然出手闊綽,這喜錢跟潮水似的,一波一波涌向看熱鬧的民眾,幾乎人人有份。似是在與老天比富,昨兒個雪下的有多大,今兒君家的喜錢就撒的有多遠……
老百姓只道可惜這喜事就這一回,要是多來幾次,光喜錢就能貼補不少家用,夠平頭百姓過上好幾個月的安生日子了。
遠處傳來的喧鬧聲,驚醒了沉睡中的慕容惜惜,她艱難的睜開眼楮,眼皮子干澀疼痛。動了動手腳,一股無力感排山倒海的向她壓來。
到底是怎麼了?我睡了多久,為什麼頭那麼昏,身子那麼的疲乏。惜惜挪動右手到太陽穴上,使勁的按了幾下,終于凝聚了點精力。
環顧四下,屋里空無一人,張嘴喚了一聲小蘭,出口的音量低的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是落水嗎?最多感冒發燒,怎麼如此嚴重。
身子太虛,惜惜只得閉上眼楮回復體力,此時門突然被推了開來,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都打點好了,快點給二小姐換衣服」不是小蘭的聲音,惜惜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指點一樣,惜惜幾乎想也沒想就開始裝睡。
「二小姐睡了那麼久,身子會不會有事?」
「別多嘴,咱們只管照著夫人吩咐的做,旁的事兒你管那麼多作甚」
兩個不同的女聲,一高一低,一個略顯尖細,惜惜好半響才想起來,高亢的尖細的聲音有點像白氏身邊的丫鬟明心。
可是卻實在想不出來明心此刻為什麼出現在這里,惜惜覺得腦袋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晃來晃去,怎麼也精神不起來。
惜惜呼吸微弱,靜靜地躺著任憑那兩人擺弄她的身體。
混沌間,惜惜知道自己的衣服被月兌了下來,換上了另外一件冰涼的有點膈應的衣物,頭發被重新梳理了一遍。
女子的動作太大,扯痛了惜惜的頭皮,她的身子下意識的一顫,就听見女子「咦——」了一聲,接著道,「明心姐姐,你輕點兒,別把她弄醒了。」
明心嗤了一聲,道,「就你大驚小怪,這會子你就是拿錘子也敲不醒她」手下的勁道絲毫未減,這一次惜惜咬緊了牙關,無論頭皮如何的痛,愣是像個死人一樣毫無反應。
「好了,你待會兒可得機靈點,知道不?」明心的聲音本就尖細,說起話來泛著一股酸味,惜惜听著難受極了。
「曉得了,明心姐姐,我以後就得跟著二小姐了嗎?。」
「那是自然,你放心,你家里人自有夫人照拂,你只管把這事辦好,再說了你是慕容府的陪嫁丫鬟,即使入了君府,只要不犯錯,誰也挑不著理兒。」
惜惜的反應還很慢,但是卻抓住了幾個關鍵的詞匯,兩個丫鬟嘴里所說的陪嫁,君府等等,事情一定是不對勁了,可是她實在是精神渙散的厲害,腦袋里空白一片,根本無法把所有的線索串聯到一起,更不用說反抗了。
貿然的表露已經清醒的事實,只會讓事情益發的不可收拾,惜惜的腦袋混沌,對這一點倒是深信不疑。
于是她仍然緊閉雙目,任憑那倆人擺弄,頭發梳理過後竟然還給她上了妝,惜惜感覺到明心的手勁很大,抹粉的力氣一點也不含糊,甚至有殘余的粉末滲進了她的嘴里,很苦,心里也很難受,可是惜惜知道,只能忍。
所幸惜惜的身體虛弱,呼吸本就很淺,旁人根本無法細察。
又是一陣紛沓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快點快點,時辰快到了」完全陌生的聲音,惜惜這會連猜測的心都沒了,一門心思就想積蓄點力氣,哪怕腦袋清明一點,也是好的。
「柳兒,夫人交代的話可記住了」又是明心的聲音,惜惜豎起了耳朵,壓抑著想要睜眼的,將在場所有人的話語一字不漏記在心里。
「記住了。」
「很好」明心站起來道,「仔細等著,待會兒外面的樂一奏響,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你們便按照吩咐的行事,可都記住了。」
「是」
明心出去了,惜惜知道還不能動,因為她的房里還有別人,其中一個就叫作柳兒,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幾個丫鬟,小蘭她們去了哪里,為什麼主子病了卻不在身邊服侍。柳兒是誰?雨竹院里並沒有叫柳兒的丫鬟。
雖然曉得必有大事發生,可是惜惜的腦袋尚未清明,根本無法理出頭緒,腦海里有很多東西閃過,卻都是快速的飛掠而過,來不及抓住就又忘記了。
難道是病的快要死了?惜惜想起曾經讀到過的一本書,上面寫著人死前的一些預兆,其中就有了靈魂恍若出竅,記憶出現了斷層……
只不過是落個水有需要丟命那麼嚴重嗎?惜惜現下是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怎麼就傻的忘記了自己是會游泳的呢?又或者曉得身後就是水池,即使當場與慕容珠珠翻臉也應該狠狠的將她推開才是……
想起慕容珠珠,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閃過惜惜的眼前,君府不是珠珠即將要嫁的那戶人家嗎?方才明心所說的君府到底是不是與她有關……
慕容府里,因著大小姐出嫁,府里張燈結彩,到處貼滿了燙金的喜字,掛上了紅幔,宴客廳里設置了酒席,慕容府的管事們俱都一身新衣,欲接待來賀喜的客人。
前廳這邊,新嫁娘臨上花轎前拜別父母長輩,堂上坐的正是慕容峰和白氏兩夫婦,堂老亦赫然在場。
一席正紅裝束,鳳冠霞披的慕容珠珠尚未紅蓋遮面,規規矩矩的大禮叩拜堂上幾人,身後跟著的是君家派來的喜娘和幾個婆子打扮的婦人,俱都滿臉喜氣。
「嫁了人,凡事收斂著,莫要忘記自小的教誨,侍奉公婆,體懷小輩,關愛夫婿」慕容峰面容復雜,語重心長的道。
慕容珠珠這幾日似已想通,並未哭鬧,甚至主動關心婚禮的準備事宜,慕容峰是既欣慰且心疼。
「女兒謹記父親教誨」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漸漸有了松動,慕容珠珠眼兒一眨,將淚珠凝在了眼角,生生的遏止住。
這一舉措,看的慕容峰心上一個不忍,曉得她的苦楚,緊跟著追加了一句,「若是受了委屈,派人訴與為父,父親拼死也要為你討個公道」這番話自是對著慕容珠珠身後的婆子們說的。
婆子們忙不迭贊慕容府父慈女孝,又說了幾句吉祥話,君府為人厚道雲雲。
堂老穩穩的坐在堂上,簡單的吩咐了幾句,無非是嫁人後安守本分之類的意思,慕容珠珠俱都乖巧的應了下來。
輪到了白氏時,卻出了點兒小插曲。
白氏早已哭成了淚人兒,話都說不通透,嘴里只能發出不成調的幾個詞兒,「我的兒啊……女兒啊……心肝啊……」
出嫁女生母哭轎也算是個習俗,婆子們並未大力勸阻,只道白氏是因著習俗,方哭鬧的如此滲人。
豈料白氏親手蓋上慕容珠珠的蓋頭後,卻死死的抱著她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婆子們這才當了真,一哄上前就要將白氏給扯開,撕拉之間,白氏一口氣兒沒緩過來,生生的厥了過去。
這一下子可真亂了套,掐人中的,捏大腿的,還有白氏身後的幾個丫鬟全部圍了上去。
「抬進去,快把夫人抬進去」堂老丟了個厲色給慌了神的慕容峰,對著亂了套的眾人呵斥道。好好的喜事,哭就哭罷,偏偏還要昏死過去,這不是成心讓人曉得慕容府並不滿意這門婚事了,這白氏還真是一點體統不顧。
慌亂間,也顧不得昏迷中的白氏死死得扯著新娘子的衣袖不放,連同新娘子一起涌進了內室,才將白氏安頓了下來。
婆子們一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讓喜娘去內室服新娘子出來,便見著兩個丫鬟攙著新娘出了內室。
許是白氏這一鬧,新娘子心里不舒暢,身子有些虛軟,喜娘忙使人上前攙著微顫顫的新娘子,連服帶拐的,送上了花轎。
君正安早就領了人侯在慕容府門前,花轎前後長長的送嫁隊伍,將個新娘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慕容峰領著府里的管事和丫鬟婆子們追了出來,「大少爺,我女兒就交給你們了,希望君家不要怠慢了她」
「這是自然,小佷告辭,還請伯父代君家招呼父老鄉親」君正安一席簇新的暗紅錦袍,率先登上高頭棗紅馬,臉上的笑帶了幾分真意。
天色已然大亮,就在慕容府門前一眾看熱鬧的百姓注目下,君正安一聲令下,君府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緩緩開動起來,朝著杭州的方向,漸漸的,漸漸的消失在明艷的陽光下,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