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暄說︰•朕當然不會再放過他•區區宜良小國•朕若收了•也是天道所趨••
趙明暄給了賀蘭明澈太多的寬待•從最初的協助他成為宜良國儲君•到後來一同進攻北蠻時•賀蘭暗地里同蘇枕月協商•以及不久前因為炎陌峰的請求•而放過了他連同雲天嘯進攻慶國西北邊境的罪名•
可是•賀蘭明澈得寸進尺•太過不知曉收斂•現在竟施計刺殺•這讓趙明暄已然忍無可忍••
•擇日舉兵•進攻西南••永宣帝一揮衣袖•聲音冷厲而威嚴•
眾臣拜下︰•皇上聖明•天佑我朝••
待得政事商議完畢•幾位朝廷重臣退出上書房後•張公公端了藥碗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張信箋•
趙明暄一手接過藥碗•目光撇向張公公手里的紙箋•問道︰•那是什麼••
張公公本待他喝完藥再與他說此事•可現下趙明暄問起來了•便答道︰•回皇上的話•是從宮外來的飛鴿傳書•信箋上有惟清閣的標志•是傳給蘇皇後的••
•惟清閣••趙明暄低聲重復了一句•微蹙雙眉•問道︰•就是炎陌峰的那個惟清閣••
張公公點頭•表情有些冷凝••不錯••說到這里•他壓低了聲音•繼續道︰•皇上•那炎陌峰與賀蘭明澈互有往來•此次刺殺事件也少不了炎陌峰的參與•這信箋里的內容恐怕不簡單•皇上要不要截下炎陌峰傳給蘇皇後的消息••
趙明暄垂眼看著手里仍在冒著熱氣的藥汁•右手有些微顫•半晌•他才開口•淡淡道︰•不必•以後不管是誰傳給蘇枕月的消息•都完完整整傳給她•不必截留••
•皇上•••張公公有些驚訝•有些難以理解•
趙明暄擺了擺手•止住他未說完的話•然後端起藥碗將藥汁一飲而盡之後•才道︰•朕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對朕不利••
從前便是因為互相的猜忌•互相的不信任•才導致兩人差點成為仇人•也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深深地傷害了蘇枕月•才致使她絕望到即使如今原諒了自己•也不願再回到皇宮•留在他的身邊•
•所以•這一次•不•從今以後•他趙明暄都會相信蘇枕月•
張公公有些了然了•他嘆了口氣•終是應了一聲•
信任•本就是連接夫妻之間最為重要也是最為不可缺少的東西•
這一點•卻是在差點徹底失去時•才倏然領悟•
所幸•此時領悟•還不算晚•至少她還在自己身邊•不是麼•
窗外•陽光輕柔•
••
江南那廂又下起了雨•這一日天快亮時•雨倒是小了些•點點滴滴敲在青瓦上•細細慢慢•
維揚縣西城•松竹小院•
炎陌峰負著雙手立在廂閣內•眉宇間滿是疲憊•淺棕色如琉璃般的眸子暗色一片•
從暖色煙羅罩後面透出柔和的亮光•映在宛然的臉上•卻是蒼白的•她還在睡著•秀氣的眉頭微微地蹙著•在夢里也不得安穩•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宛若受了驚的羽蝶在無聲地翩躚•
炎陌峰目光移向宛然露在被衾外的手腕•纏著白色綁帶•繃帶上滲出點點道道的血痕•卻已經干涸了•只留下那一抹妃色如煙•
白衣白發的凌姑放下宛然的手腕•起身出去•炎陌峰嘆了口氣•上前替宛然掖好了被角•緊跟著凌姑到了外間•咬牙沉聲道︰•這是她第三次自盡•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不自殺•本座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凌姑的臉上蒙著面紗•只露出那雙點漆般的漆黑雙目•可即使這樣•也無法完全遮住她臉上如蛇般蜿蜒著的丑陋傷疤•
只是•她似乎已經不怎麼在意了•那雙眼楮里也只剩兩汪寧寂無波•
•炎陌峰•你娶了她吧•若是你答應娶她•她也許就不會再自殺••凌姑的聲音亦是淡如清水•
聞言•炎陌峰一震•隨即搖頭•冷聲道︰•婚姻大事豈同兒戲•她本是本座下屬•如今本座對她不過滿心愧疚而已•怎可因為這樣就娶了她••
•但是•你應該知道••凌姑盯住他的雙眼•緩緩道︰•你應該知道宛然對你的感情•炎陌峰•她是你的責任•你應該有所擔當••
•本座當然會承擔責任•但——•炎陌峰一甩衣袖•面上浮起一層從未有過的厲色••但本座不會用感情去承擔•更不會用婚姻去彌補••
言畢•他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可他剛踏出門檻•一個小婢從內間小跑了出來•喚住了他•
•大當家•宛然姑娘醒了•她說有話要對你說••小婢垂著臉道•
炎陌峰頓住身形•他此時心煩意亂•實在不想再去見宛然•便道︰•你侍候著她好生休息•本座還有要事要辦•待晚一些了再來看她••
說完•欲走•
•炎大當家•你還是去看看她吧•此時應是她最需要你的時候••凌姑平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炎陌峰咬了咬牙•強壓住胸口翻涌的煩躁•猛地轉過身•快步朝內間走去•
內間里•小婢見炎陌峰進來•便都識相地退了出去•
炎陌峰走上前•掀開透明的錦緞紗帳•卻見宛然睜著眼楮直直地望著他•幽幽的燭光里•如水的愁思流過宛然的眼楮•嘴唇上染著胭脂的灰•蒼白而柔弱•
炎陌峰的心尖顫了一下•慢慢地坐到床邊•放柔了聲音問她︰•醒了麼•覺得怎麼樣••
宛然似乎淺淺地笑了笑•淒涼的味道在清晨的空氣中蔓延••大當家•我是不是讓你煩心了•對不起•我•••
•好了••炎陌峰擺擺手•忍了忍•終是開了口••宛然•你明明白白告訴本座吧•你究竟要怎樣•才能不做傻事••點下說過•
宛然淺淺笑著•唇上的粉色似要滴了下來︰•都成了殘花敗柳了•又還有什麼臉活下去•就算勉強活著•也不過如行尸走肉一般•若是可以的話•我倒只想•••
她垂下眼簾•深邃而冰冷的光澤•像水晶做成的箭•尖利地劃破眸中的夜色•
她沒有說完•而炎陌峰亦再無耐心听下去了•
•宛然•你也不要再說這些•你現今所受的罪本座也有責任•不管你想要什麼•你想怎麼樣•本座都會傾力滿足•本座只希望你好好活著••說到這里•炎陌峰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他會那麼狠•真的萬萬沒想到呵•••
宛然定定地看著他•水一般的漆黑眸子里的那抹沉寂•竟讓人莫名感到心驚••
沒有听到宛然的回應•炎陌峰有些頭痛•抬手撫了撫額•正欲再說•卻听門外傳來僕人的喚聲•
•大當家•有消息從京城傳來••
炎陌峰心下一凜•又安撫了宛然幾句•便匆匆離開了這里•
待他離去•宛然緩緩坐起身•垂眼看著自己被繃帶纏繞的手腕•慢慢地、慢慢地攥緊了掌心•
從她被帶進那個枯井•被凌虐之時起•她的心里便漸漸積滿了不甘與怨恨•
恨蒼天•恨命運•更恨那個毀了自己的人•
只因為自己的容貌與那個該死的女人相似•便可以那麼輕易地摧毀自己的一生•這世道•太過邪惡•太過不公•
宛然緊緊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已嘗到血腥卻仍不松口——只有尖銳的痛才能讓她暫時克制住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這時•一個小婢推門而入•手里端著托盤•將門關好後•才低垂著臉走上前•立在宛然的面前•
宛然看了她一眼•眼中暗厲的可怕••我不想喝藥••
小婢這才抬起臉•首先讓人注意到的•是她右頰上一點紅痣•
她深深地看了宛然一眼•也不言語•徑自走到桌邊•將托盤放下•才又回過身•低聲道︰•你可想好了••
宛然一怔•隨即了然•她目光瞥去•冷冷道︰•我有一個條件••
小婢微微一笑•那點紅痣襯著白淨的臉蛋•沒來由的帶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她對宛然說︰•但說無妨••
宛然薄唇微啟•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我要——親手毀了她——那個女人••
小婢想也不想便已點頭••好•待事情成功•那個女人任你處置••
聞言•宛然揚唇一笑•扭曲而陰狠•
不過因為我長得像你•便毀了我一生•那麼•在我徹底毀滅之前•便也先毀了你•
不知道那個小婢是什麼時候離去的•宛然只恨恨地看著緊閉的那扇門•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到桌邊•揚手一甩•藥碗被揮落在地•啪啦一聲成了碎片•
藥汁濺了一地•藥腥味在空氣中繚繞不去•
這廂里•當炎陌峰從宛然的房間出來•辦完了事後•他便又準備去宛然那里•再好好與她溝通勸說一番•
他剛走進院子•見一個小婢從房中出來•他正欲上前•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停住腳步•立在了走廊拐角處•
待得那小婢左右四顧•然後匆匆離開後•炎陌峰才步了出來•
他眯眼看著那小婢離開的方向•半晌•方低低說了一聲︰•來人••
一個褐衣侍衛應聲而至•
炎陌峰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褐衣侍衛略一點頭•便迅速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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