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色的車輦出了塞北邊疆•漸漸看不見那黃沙漫天的蒼茫景象•
彼時秋濃•楓華正艷•最是濃時•猶如火的溫度•血的顏色•竟似燃燒起來•染紅了天•也染紅了地••
這是專屬于中原的深秋時節•霜華沾染紅楓•便顯得更為鮮紅欲滴了•
張越領著一支精銳兵馬•護送著永宣帝出了鉅州城•半路上遇到了快馬加鞭趕來的張公公一行•
•戰事方歇•西北駐地尚有軍務需要料理•善後事宜也還未處理妥當•末將便只能護送皇上于此地了••張越單膝跪在車輦前•恭敬地朗聲道•
張公公忙躬身上前•掀開車簾•趙明暄正端坐其中•車內光線昏暗•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听得他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從車內傳出來——
•張將軍護國有功•此次更是舍生忘死•待朕回京•便頒布詔書以示嘉獎•朕亦放心•將整個西北全權交予你治理了••
•末將叩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張越俯身拜下•額頭觸地•
趙明暄•嗯•了一聲•張公公便放下了車簾•
人馬緩緩向前駛去•張越從地上站起身•張了張嘴•終只是低聲吐出一句︰•皇上•保重龍體••
永宣帝是帶著沉重的病癥回到京城的•剛回到皇宮•便將太醫喚去了永鸞殿•一直折騰到了半夜•
•皇上•蘇皇後她•••張公公看著趙明暄眉宇間的青灰•覺得異常心疼•便忍不住問出了口•
趙明暄斜倚在軟榻上假寐•聞言睜開眼瞥了張公公一眼•淡淡道︰•朕回來時•她還未醒•待她醒來•再看她如何決定吧••
張公公抿了抿唇•倒是替趙明暄委屈••可是•皇上為了她損耗了龍體•她若仍不願回來•就太說不過去了••
趙明暄笑了笑•復又閉上了雙眼••張公公•你年紀愈大•倒是越發嘮叨了•晚了•朕想要睡會兒•你去外殿候著吧••
•是••張公公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殿中只剩下趙明暄一人時•他抬手捂了捂胸口•低低咳了幾聲•濃重的血腥味也隨之涌了上來•卻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這一次•他承受的病痛•真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如此休養了幾日•倒也好了許多•
這一日天氣晴好•趙明暄不•暫且放下了政事•換了便裝•坐上張公公置備好的馬車•一路往城南楓林而去••
這是一處小小的山坡•此時正值秋季•整片山坡楓華爛漫•風卷紅濤•重重疊疊的鮮紅葉子似•一般纏綿地擁抱著彼此•偶爾風過•在輕風中呢喃絮語•沙沙地響•
趙明暄背靠在一棵樹干上•隨手摘了一片楓葉•轉動把玩著•鮮紅的顏色映入他那雙深潭雙目之中•宛如漆黑中的一點朱砂•
陽光從遙遠的天方灑下•透過葉子的間隙•在地上剪出了點點碎碎的金子•
•皇上•有信件傳來•侍衛便馬不停蹄地把信送到了這兒來了••張公公躬身上前•雙手呈上•
趙明暄手上動作一頓•拋掉楓葉•接過拆開來看了•
淺淺的笑意漸漸在他的嘴角浮起•半晌•他折好信紙放入信封中•低聲道︰•她醒了•而且——她已能站起來了••
低低沉沉的聲音•透著幾分喜悅•還有一點點悵惘與期待•在這靜謐的楓樹林里幽幽回蕩•
紅葉深處•有一汪碧水清潭•葉影緋紅•如一幕煙羅輕紗•倒掩于水中•泛起繁繁漣漪•煙紗籠夢•
枝葉密密•林子里恍惚有一點悉悉索索的聲音•如沙子漏過指縫••
趙明暄驀然回首•仿佛看到了一襲翠綠衣衫的人兒正緩步而來•
黑發翩然•眉目清麗如畫•左頰上的鮮紅槿花刺紋與這漫天蓋地的紅楓交相輝映•仿若仙人下凡•
•枕月•••
他暗自輕喚•將那個身影深深印入眼中•刻進心里•
••
那方西北小鎮里•九兒懷里抱著一個瓷罐•垂著眼•表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肅穆與黯然•
莫嫣牽著一匹馬•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看了她好幾眼•卻是幾番欲言又止•
•莫嫣•你回去吧•流蘇剛剛醒來•需要人照顧•這一趟•就讓我自己去吧••九兒回過頭•總是飛揚的秀麗眉眼間盛滿了傷感•
莫嫣抿了抿唇•終是點了點頭••好•那你辦完了事•就早些回來••
•嗯••
九兒應了一聲•接過莫嫣遞過來的韁繩•翻身跳上馬背•雙腿一夾馬月復•策馬而去了•
一路風沙掠過臉頰•微微有些刺痛•九兒仿若未覺•一路疾馳•饒過雪彥峰•來到冬青莊的轄地•
但是•她並沒有進去•而是饒過了冬青莊所在的那處山坳•來到了那片四季如春、猶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許久之前•雲天嘯曾帶著靜怡的尸體來到這里•然後將其送入了一處寒冰之中•
九兒看著懷里的瓷罐•抬手撫了撫•忽然覺得異常的難過•
•義兄主上•你拼了這麼多年•最後連命都拼上了•卻只留下這一罐灰燼••
•也許•是我太笨吧•我有些不明白•你這樣過完一生•究竟算什麼•生命終結的那一刻•你有沒有後悔呢••
•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把你帶來這里•你動蕩了一生•死後便呆在寧靜一些的地方•你覺得呢••
九兒用短劍挖出一個深坑•將那裝有雲天嘯骨灰的瓷罐埋了進去•
•永宣帝倒是個好人•雖然下旨一定要將你火化•但總比割下腦袋在城牆示眾的好吧••
九兒站起身•舉目四望這片隔絕于塵世的美麗風景•一種從未有過的蒼涼之感徒然而生•
當結局上演•幾多歡喜幾多愁•曾經叱 風雲、不可一世的倨傲•面對慘烈的結局•總會低下高貴的頭顱•
•其實•不管過程如何艱難困苦•不管曾經多麼坎坷辛酸•不管得了什麼失了什麼•只要在生命終結時•能欣然而灑月兌地說一句•不悔••那麼•這一生便沒有白活•
舊的結局隨風沉澱于塵土•新的開始•正在前方渺茫處•等著我們前進、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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