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干,青玄一身門派白衣立在湖邊。林英向玉清拜了拜,將早已錄好的告別鸞符往空中一撒,待她穿越青木谷口時,蘇馨、霍小妹、若木、若清等人都已收到了訊息。
青雷之外,依然是繁華的凡人都市,往東海之路,林英在煉氣期執行門派任務時,曾走過一段。當時幾日行完的路程,跟著青玄不過幾個時辰已經掠過,短的令林英頻生感慨。
與結丹大圓滿修士同行,林英自然不必顧及太多,師父的六葉舟行得又快,她便早早跨上雲舟背脊,馳光若電的緊追。
雲舟不虧是以速度見長的天馬,不過方五階成熟,速度已堪堪追得上六葉舟。青玄好整以暇在前領路,林英乖乖在後跟隨,師徒倆一如既往無話。
漸漸行到人煙稀少之處,林英已聞到海上吹來的潮氣獨帶的咸腥之味。她拍了拍露出疲態的雲舟,示意他再堅持片刻。
不想林英畢竟閱歷太淺,待到看見那一望無際的碧海窮波,整整又飛行了一日還不曾停歇,她開始擔心雲舟疲憊過度,東海之行尚有危機,林英不敢逞強硬撐,開口喚道︰「師父。」
青玄的六葉舟就慢了下來,待到林英趕上,便先行撤去了舟上的護罩,說了句「上來吧。」口氣多少有些不耐。
林英應是,帶著雲舟伶俐地翻上船來,六葉舟再次飛馳,林英方才明白青玄為了顧著她這個徒兒,此前可真是「龜行」良久,怪不得語氣不佳。
真是的,早知道您老人家早說讓徒兒上船不就得了。半天不言語,讓人怎麼猜?林英月復誹地望了望站在船頭的青玄背影,想起那句修仙界的諺語,頓聲共鳴——師父心,海底針
這般風馳電掣又行了兩日,竟然還沒有到地方,林英算了算這幾日的路程,這東海之大莫不有仙陸一般寬廣。
既然有師父掌舵,她自不用操心,越近龍宮,越是難以靜心修煉,索性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本《四海游記》,將書頁翻至東海,細細讀了起來。
「仙陸東海,往極東深入,莫不知有幾億萬里,中有大壑,實為無底之谷,可謂歸墟。」
林英看到此處,心有所悟。道之所謂歸墟,常指無盡之深淵。「龍生于淵」是世人皆知道理,被稱為歸墟的大壑,原來就是真龍之所在嗎?
再往下細看時,林英才發現這書也只得泛泛而談,並非著書人親身經歷,便囫圇吞棗翻了個大概,丟開手去。
「師父……」林英原有一堆話被那書勾起,想要問個明白,待到臨出了口,又覺大多無關緊要,若要問那認領小龍之事,又不知從何說起。
青玄雙目微闔,淡淡道︰「若不情願,不做便是。四靈八怪,天地浩劫……萬事皆要愁,還修得什麼道?」
林英聞言豁然開朗,「無為為有,道行行真。」刻意而為,不順本心正是修道者的大忌。一見強者在前,便畏首畏尾,此後自然屈服順從,長此以往談何自由逍遙、挑戰天地法則,又有何能力迎難進階?
此時看這春夜海上,雲霧散開,清光萬里,一輪孤月懸于中空。四下只聞輕濤波動,茫茫水面,深闊難測,與林英在靈微宮經歷的幻境相比,自是別有一番意境。
林英入築基中期後,乃是憑借過人資質和丹藥輔助短時間內急提上來的,心境上並未十分穩固,經此一問一提,頓感靈台清明,坐實了修煉成果。
又行了一日,青玄才停了六葉舟道︰「到了。」
林英與雲舟皆站起身來,只見青玄掏出一只七彩琉璃珠,往海中一拋,那拳頭大小的彩珠立即散開一條通路,直墜海底深處而去。
青玄將小舟緩緩降至海面,卻不曾跟著那珠子入海。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漸有樂音傳出,又聞踏蹄龍馬,滾軸車輪之聲。
林英向來聲之處尋去,就見儀仗車隊、侍女宦者近百人躍出水面,個中不少乃是魚尾人身的東海鮫人族。
眾人簇擁著兩輛珊瑚打造的鎏金魚車,四周墜的皆是渾圓如龍眼的白色珠簾,上有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為首之人出伍向青玄飛來,此女頭生犄角,膚色泛紅,然不僅沒有半點駭人情狀,反而生的明眸皓齒,儀態大方。
「吾王等候道君多時,還請隨我入內。」其聲動人,海面之上尤顯飄渺難尋。
青玄收了六葉舟,示意林英上了另一輛魚車。雲舟只好委屈進了靈獸袋。
只听一聲高亢的海螺號角過後,林英所坐魚車便掉頭直奔深海,車旁兩側的碧濤剎時中分開來,水體高聳如牆,而中間騰出的行道,則可並排通過五輛魚車。
透過清澈的海水,林英不用神識僅憑雙目就可看見大批蝦蟹魚蚌之族,熙熙攘攘來回水中。隔著兩側的水牆,生動奇幻的景象猶如置身夢境。
意猶未盡之時,林英發現一路吹打迎賓的樂音漸消,先前飛馳的珊瑚寶車緩慢行進直至最終停止,知道是目的地已到。
待她下了車來,還是被眼前的奢靡水晶宮驚了一驚。
放眼不知綿延幾許的大小宮殿皆以水晶為柱壁,粉、藍、綠、黃之色劃開東西南北各個建築群落。站在巨大的珊瑚穹頂下,往宮內望去,入目珠簾滿廊,貝闕朝天。
待到背有雙殼的蚌女來迎,走過水玉鋪就的宮中廣庭,林英不得不抬頭仰視面前的宏偉廣廈,面闊十五間的制式,玳瑁為梁,魴鱗作瓦,走近門前,晶瑩剔透的四壁耀得人目眩神搖。
青玄在林英的腦中傳音道︰「謹守心神,抱定元一。」
林英依言而行,果然清明了許多,這才發現殿內陳設俱是仙界至寶,不少奇珍不說未曾見過,便是听也未曾听過。
那引他們入內的犄角女子,施禮道︰「還請兩位稍待,我去請五王爺出來。」
青玄一邊從容坐定,一邊暗里點撥林英︰「一會兒出來的應是龍皇五子饕餮,此子最嗜天下美物,被其所見一概視作禁|臠,不許他人妄動一份。又凶殘狹隘,很是難處。若問你話,推給我便是。」
龍皇九子本無一個善類,這饕餮的惡名又是這九子中頭一個的。林英初听,任她心境再穩,也七上八下起來。
待到青玄說「推給我便是」,林英頓覺有暖流涌過,即便這饕餮是化了形相當于元嬰期的大能,只要師父說是,她便信他。
足等了一頓飯的功夫,方走出個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身金絲銀袍,頭大如斗,相貌雖丑,卻氣度不凡。
青玄領著林英拜過,然後代表青雷向五王爺進了薄禮,一舉一動不卑不亢,禮數周全讓人挑不出錯。
主客落座後,這饕餮的目光立即落在了林英的身上,林英只覺一股神識如刀割來,瞬間就要攪碎自己的識海,體內翻江倒海,立時靈力開始逆行。
千鈞一發之際,一人側身擋在了她與饕餮之間。「王爺轄東海萬軍,日夜繁忙,既然有事相商,還請明示。」
林英只覺一股清流借此停頓淌入經脈,知道是身佩的乙木仙精起了作用。
「哈哈哈。」那饕餮突然一陣刺耳笑聲,「早聞雷玉殿青玄道君的名聲,今日一見果不虛傳。想當年你母親也是個美人兒帶刺的主。可惜了,若是早遇到本王……」
這話說到此處便是輕佻過了,青狐公主在師父心目中的地位,林英是再清楚不過,她生怕下一秒師父就要不管不顧跳將起來。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有點多余,青玄穩穩坐回太師椅,打斷道︰「嘗聞五王爺喜好切磋道術,不若等在下元嬰之後,再行請教?」
那丑陋的大頭微微一笑,林英頓感遍體生寒,「好,好。」如此戰約便是定下。
師父能夠耐住性子虛與委蛇,看來乙木仙精說他心魔難除之事卻有放在心上。
談話至此,才剛剛進入正題。
「來人,去把貅兒喚來。」五王爺一發話,片刻後正殿之外就走入了一物。
頭有一角,身若獅虎。林英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這饕餮的孩兒竟是一只貔貅,這龍族各獸的傳承真是有夠亂的。
正驚訝間,小貔貅已開口道︰「父王,這個女娃就是你給我尋的人?」
饕餮一見愛子,早放下了架子,忙答道︰「是老爺子相中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林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還真當她是龍族的奴僕不成,站在這兒給人挑肥揀瘦。
「嗯,這丫頭挺好聞的。長得不賴,資質也行。她那兩塊玉佩我要了,兜里還有個好玩的小人。但是,父王,她有只好討厭的靈獸,讓我吃了吧。」小貔貅索性一次把要求提了個夠。
「好,好。這不都是些小事。老爺子說土行聖山那邊可能就咱們到的最晚。讓你早些準備啟程。人既然來了,去領給老爺子瞧瞧,到底是他選的。」這番寵溺的言語從先前那饕餮口中蹦出,讓林英懷疑這片刻間已換了一獸。
小貔貅煞有架勢點了點頭,轉而看向林英道︰「喂,把你那靈**出來,然後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