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敏儀的小廝漆煙在門口等了他許久,也不見他出來,也便有些急了。
當然更急的是那兩個婆子,她們已經得了賞,但是想著能再同貴人多講兩句話,提高自己的勞動地位,先前那個口齒伶俐些的婆子便笑著說,「漆煙小哥,你在這里候著,咱們姐妹去尋一尋貴人吧。」
漆煙卻不肯。他平時是侍候十一郎寫字作畫的小廝,平日里等閑不出門,若是出了門,帶的小廝丫頭僕從都是如山如海的,他也只是負責磨墨,茶湯都煮得少。象今日這樣萬事都由著他負責的事,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他定得抓住這機會,總不能磨墨到老到死吧。眼見十一郎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將來磨墨說不準就是由少夫人身邊的丫頭磨,或是由那些妾室們磨。漆煙無法想象只磨過墨的他,將來能做什麼。
十一郎既然說了聞一聞臘梅花香就走,估計就是聞得太入迷了,想必這滋味是很好的,可不能讓這兩個粗鄙婆子打斷了,使喚人家的下人是不對,但是打斷雅興更是不對,相比而言,讓十一郎多享受會功勞更大些。漆煙當即立斷,「兩位媽媽,按理小的不該使喚你們,可是我們十一郎講過要聞花香的,說不準就是入了迷了,可不敢打斷雅興,不如兩位媽媽幫我看著這些,我去看看,興許等得久些,我只原路回去,絕不多繞,若是十一郎不在賞花,我便立刻返回。」
兩個婆子笑得更是高興,若是那位公子高興,可不是她們倆的功勞麼,一直說話的那個婆子便笑道,「咱們倆被吩咐過要侍候好貴人的,做事是本份來著。漆墨小哥自然是知道貴人的喜好的,那咱們就偷下懶,小哥自去找貴人吧。」
漆墨感激她的知情達意,本已經扭頭要走的,停下來說,「其實這些請門房的大哥們幫忙看著也行的,莫誤了兩位媽**差使。」
那兩個婆子便爭先恐後的說,不礙事不礙事之類的。
漆墨便心情輕松的原路找人,他回到畫畫處看到王敏儀正怔怔的靠在樹上發呆,他還沒敢出聲,王敏儀就看到他了,讓他帶路走出張府,一路無言。
張五郎天黑才回來,回來後還特意詢問門房王敏儀幾時走的,得知他走時面無表情時倒松了口氣,看來是真的畫梅花來了,他最近忙,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這日白逸送了幾處鋪子莊子的契紙過來給張娘子,卻對其他條件一句不提。白逸的態度擺明了就是拖,張家從來不會弄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出來,從來都是溫和處理各項事務,白逸現在就是在賭張家不會繼續強硬。
張娘子毫不客氣的收下了,她對白逸的態度表示不屑,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常出生的話,應該是年後二月出生,過年時她定是會帶安哥回白府參加祭祀,定會見到許多人,她覺得白逸就是在在這個時間上算計,說她是在白家生產的。為了身體計,她沒有動氣,只轉手把契紙給張五郎去改名字。
這事令張五郎非常為難。
按五郎自己的想法,實在沒必要同白逸這樣拉鋸式的妥協,但是這事關兩個家族的事,得由張娘子同張振決定,沒有長輩的決定,他只能暗中動些手腳。
思前想後,張五郎決定向父母匯報,然後再私下同長兄長嫂商量,看看能不能想想什麼招數來折磨白家。
張五郎回家向張振鄭氏匯報情況後,張振很煩燥的走來走去。
「五郎,去門口讓靜香喊你大哥大嫂過來。」鄭氏同他夫妻這麼久,豈能不知他所想的,吩咐完五郎後便起身扶著張振勸慰,「相公,妹妹已經出嫁十幾年了,住在哪里她都是白家的人,就算你肯接她們母子回來,她也得擔心白家同張家交惡,擔心影響孩子們。要我說,這事去喊一杰夫妻來,孩子們給姑母出氣,做啥事出來都不怕,小孩子不懂事,做過頭了你再來收拾,這樣妹妹也安心些。」
言下之意就是說張振去找白逸談條件,基本上沒有推托的理由,張振便沉默了。
張一杰夫妻過來,鄭氏直接讓他們坐下,說了張五郎剛才說的事,然後問他們有什麼辦法。
張振接著鄭氏的話,惡狠狠的說,「我一直給他留臉,他自己不要臉,就不要怪我了。你們倆以後是要接手張家的,雖然張家人一向忠厚,但弟弟們可以心慈手軟,你們掌家的人不可以,你們說說有什麼辦法沒有,兒媳你先說。」
周氏大吃一驚,忙望向鄭氏,見婆婆點頭,便站起來低頭道,「昨日五郎同我們夫妻有講過,讓兒媳教導下微娘子不要一提起姑父就滿臉憤恨,怕落人口舌。可是兒媳以前回娘家抱怨姑父無情,大家也都只是說,這種事,自己不小心出了意外,踫到了也只能忍,這還是親眷來著。至于外人,更不知怎麼想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張一杰笑道,「娘子你是太擔心姑母了,姑母經了那麼多事,自然不同一般人,我們家不怕名聲有損,姑母自然更不怕了。五郎不是說許御史家請客麼,你帶滿娘子微娘子安哥去見客,那微娘子口無遮攔得很,她從鄉下來,又不是我們家的人,脾氣又直,她說話有趣得緊,姑母都愛听她嘮嘮叨叨的,想必很多人愛听她講事。許大人是御史,他家里的人應該也愛听些小道消息的。」
張五郎皺眉,「大哥說得我早就想過幾百遍了,可是白逸總是她的夫子,她滿臉的憤慨,不知人家會怎麼講她的,俗話說為尊者諱,弟子說夫子的不是,卻是大逆不道的,人品被質疑,人家也會覺得她的話不可信。」
張一杰不以為然,「我們姑母對她來講,難道不算夫子麼,一個是教識字的夫子,一個是教算賬書畫做人這些的夫子。我覺得吧,對微娘子來講,姑母同姑父都是夫子,她說出來的話,才算公平。」
鄭氏贊道,「大郎說得對,就象父母生隙,子女為父者諱,難道就不能為母者諱麼?」
張五郎點頭,又猶豫著說,「可是許大人家里的人,肯定定是講規矩的,若是駁斥的話,微娘子未必辯得過。」
周氏捂著嘴笑,鄭氏看兒媳神色,便讓她說話。
周氏欠了欠身子便說,「兒媳說的若是有過的地方,大家可不能說給滿娘子听。滿娘子在外面最是賢淑大方了,可是在家里,大家都疼她,萬事由著她。她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的,沒有人逆著她的心意,奴也不會逆她的心意。」
張一杰不悅,「這關滿娘子怎麼回事,她在家里再嬌氣,在外面也不會隨便說話的,更不用說在許家隨便說。」
周氏嗔道,「大郎,我還沒說完呢。」
鄭氏責怪的看了張一杰。
受到婆母的鼓勵,周氏微笑著說,「滿娘子是個有頭腦的人,我娘家的姐妹來我們家玩,鄭家的小娘子們過來玩,凡事都是滿娘子說了算的,出去玩,一大群小娘子,大多也是滿娘子說了算。可是微娘子對著滿娘子,反而很多事是滿娘子讓著微娘子。她們倆都是講道理的人,定是微娘子能說服滿娘子,滿娘子才讓步的。奴覺得隨便人家講什麼女德,微娘子都不會覺得白家對的,她定會理直氣壯的覺得我們姑母才是最可憐最委屈的。」
鄭氏想到自己看到滿娘二妞講道理時也覺得樂得不行,連連點頭道,「媳婦你是說微娘子的道理同我們的卻是不同,于是不用怕微娘子辯不過麼?」
周氏連連點頭,「大家只說是世道都如此,但是微娘子不覺得這世道是對的。再說了,微娘子出錯後,她應對也很好的,上次幾個小娘子一起看手鐲,把三叔公家的芳娘子的玉鐲打碎了,芳娘子很心愛那只鐲子,說的話有些過火,滿娘子也沒在,她只一直強作笑臉道歉,也不說賠,到後來是芳娘子沒有脾氣了,說算了。」
鄭氏驚訝的笑道,「還有這事,你也不同我說,說了我賠給芳娘子。微娘子家里怎麼賠得起,她這樣倒是有趣。」
周氏笑道,「這是小事,兒媳只同大郎講過。事後她同我講過,請我說和,那事大家都有錯,她自然不能承認她賠,說責任一人一半,她可以賠一半的銀子。這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的道理,卻也有理。兒媳當時就送了東西過去芳娘子了。」
鄭氏大笑,「果然有趣,小戶人家就可以銖兩必計,這樣倒是合了你姑母的想法,怪不得你們姑母疼她。相公,你一直找理由,這理由卻是不錯。」
張振嘆氣,「殺子之仇不共戴天,那都是對外人說的。活著的同沒生下的,孰輕孰重,在白家心中不用比都知道。不過,對你們的姑母來講,那些人都是仇人。你們姑母不是委曲求全的人,當年因為顧忌到張家,才忍了下來,現在,就讓張家幫她報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