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八十九章 升

作者 ︰ 荊釵布裙

皇帝躺在養心殿東暖閣的御榻上,雙眸緊閉,面如金紙,昏昏沉沉的已有兩天。

文武大臣皆在殿外候著,每個人看上去都憂心忡忡,滿面惶然之色。殿內只有領侍衛內大臣,內閣大學士和南安王,西寧王,北靜王在,余者一概不準入內。

五六個太醫戰戰兢兢地過來又一巡地請了診,南安王面凝寒霜,沉聲問︰「如何?」

太醫們你看我,我看你,額上冒著冷汗,囁囁嚅嚅地說不出整句的話來。

西寧王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一群廢物養著你們有他娘的什麼用?」

太醫們俱嚇得跪倒了一片,伏在地上不住地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南安王瞪了他一眼,捋著胡須淡淡道︰「父皇還在這里呢,五弟大喊大叫的連禮法都忘了麼?」

西寧王嘿嘿地冷笑了兩聲,道︰「禮法……我才剛進來的時候瞧著這里外的侍衛都眼生得很,三哥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皇帝在榻上忽然微弱地咳了一聲,眼睜一線,嘴唇微微翕動著,氣若游絲地喘道︰「光……光遠……呢?」

六宮太監總管夏秉忠忙上前湊到皇帝耳邊,低聲道︰「平夷將軍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日夜兼程,不日便可到京……」

皇帝氣息懨懨地重新閉上眼楮不言語了。夏太監將目光向幾位王爺大臣微微一掃,清了清嗓子,將聲音提高了些許,繼續朗聲稟道︰「九省統制王子騰接到調他回京述職的上諭,也正在星夜往回趕,估計明天就能到了。聖上放心」

皇帝閉目不語,只有睫毛微不可見顫了一顫。

領侍衛內大臣楊琛抬起頭極快地望了南安王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楊琛清咳了一聲,暗暗地伸出右手兩指在左腕上作勢一切,一邊探詢地望著南安王。南安王卻忽然躊躇起來,緊抿著雙唇倒背著兩手在房中不停地踱著步子,眼神中閃閃爍爍,猶疑不決。

楊琛見他舉棋不定的樣子,心中急躁得便如潑翻了一鍋熱油般,喉中情不自禁便時不時「吭吭」地不住咳嗽起來。

西寧王皺眉道︰「老楊,是不是你也著了風寒了?趁著大夫在這,讓他們給你瞧瞧。」

楊琛勉強一笑,含糊應了一聲;北靜王水溶便示意小宮女給他端了杯茶過去。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躡手躡腳地走來,囁嚅地稟道︰「元妃娘娘領著寧妃娘娘,端妃娘娘,還有其他各宮主位們前來探望聖上,說……王爺們再不讓她們進來,她們就坐在殿外不走了……」

南安王臉色越發難看,緊抿著嘴唇默然半晌,終于放緩了聲音道︰「讓娘娘們進來吧。」

楊琛驚愕地看了他一眼,頹然嘆了口氣。

元妃此時已是大月復便便,扶著宮女蹣跚邁步進了養心殿,看見南安王便站住腳,淡淡一笑道︰「王爺終于肯開門了,本宮謝謝王爺。」

南安王微微欠了欠身子,從容應道︰「只因父皇傷勢不輕,娘娘們若都前來探視,免不了人聲嘈雜,甚至再驚恐哭泣起來,于父皇的龍體無益。並沒有其他的意思,還請母妃勿怪。」

元妃只微微哼了一聲,也不接話,扶著宮女便從他身邊昂然走了進去。

端妃已是滿頭白發,待眾嬪妃都走進去後,才悄悄走到南安王身旁,皺著眉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眼神中頗有責備之意。

南安王躬身陪笑道︰「您身子不好,怎麼也來了?」

端妃板著臉,低聲斥道︰「我不來,等著她罵死我麼?」邊說,邊遠遠地沖元妃的背影努了努嘴兒,又疑惑地輕聲道︰「你這到底是在搗什麼鬼?」

南安王但笑不語,雙手輕輕扶著端妃的手臂,道︰「您進去吧。」

須臾,東暖閣里剛傳出幾聲若有若無的掩泣聲,便被西寧王暴躁的大嗓門喝斥住了。

楊琛悄悄走到殿外,遠離開眾人,緊皺著眉頭望著南安王良久,方長長地嘆了口氣,痛心疾首地跺腳低聲道︰「我的王爺呀,大好的機會稍縱即逝,您這婦人之仁會鑄成大錯的這內內外外都是咱們的人,只要一聲令下,這紫禁城立刻易主,大殿上當堂頒下聖上的遺詔,我等即刻擁立新君即位,萬無一失您怎麼又……?若是這樣,連世子以身犯險都是白費了」

南安王臉上抽搐了幾下,背轉了身搖頭喃喃道︰「弒君弒父,怕是要遭天譴……還是再看看……聖上不是還未立遺詔嗎?也未必非要這樣……」

楊琛跺腳嘆道︰「聖上這樣的傷勢,還在硬撐著,一定要等著屠光遠和王子騰回來,王爺以為聖上會立王爺為儲君麼?微臣說句犯上的話,王爺這樣優柔寡斷,咱們之前的苦心籌劃,恐怕全都要付之東流了……」

南安王臉上青紅不定,沉吟良久,只勉強道︰「再看看吧……躍兒那邊怎麼樣?」

楊琛忙道︰「世子殿下已會同了九門提督在懷化門外等候多時,只等宮內一動手,頃刻間便會帶著人馬沖進紫禁城,不消一個時辰,大事可定……」

南安王背上忽然涔涔地淌下冷汗,只覺喉嚨焦渴得如同著了火一般,忙道︰「快去告訴他,切莫莽撞。我這右眼皮跳得厲害,只怕要壞事……那王子騰也是個烈貨,這事恐怕不會順利……再等等,再等等……」

回頭瞧見又換了一隊太醫低著頭匆匆進了養心殿,南安王連忙也轉身走了進去。

楊琛望著南安王的背影,只能不住地頓腳仰天嘆息。

……

賈府中人從上到下連日來惶恐不安,連大門都鮮少再出去,只坐在家中不停地猜測宮里的消息。

忽然這日,賈赦賈政忽匆匆走了進來,面上喜憂參半,見了賈母先笑道︰「子騰回來了,升了一等領侍衛內大臣,協理朝中內外事務」。王夫人和薛姨媽由不得驚喜交加,連聲道︰「真的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們怎麼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連二嫂前兒過來也沒說一聲。」

「連夜回來就進了宮了,在宮里整待了一夜都沒家去,你們哪里能知道呢?」

王家姐妹自是歡喜異常,連賈母也是喜氣洋洋的,連聲道︰「這可該大大地封一份厚禮,給親家舅老爺送過去」

賈赦又道︰「平夷大將軍屠光遠也回來了,這回可了不得,拜了兵部大司馬,重兵在握,比當年還厲害了。」

「啊」王夫人先輕輕驚呼了一聲,臉上顏色一變。

薛姨媽常年不在京中,對這些朝中之事不甚了然,見王夫人神色有異,便不解地問︰「這人是誰?」

王夫人隨口含糊應道︰「是……早年一個顯貴之家……」,復又滿面喜色,連連點頭道︰「哎呀,他果然又起用了,屠家看來又要起來了……」

賈母有些詫異,偏著頭看著王夫人道︰「咱們家跟屠家素無什麼往來,他起不起用,怎麼倒把你樂成這樣了?」

王夫人支吾了一聲,拿手帕子掩飾地拭了拭面頰,不經意間對上王熙鳳的目光,後者眼神中亦是滿滿的困惑和若有所思。

皇帝的病勢本來很嚴重,但居然苦苦撐過了幾個月,看到元妃的孩子降生後才終于薨逝了。

元妃誕下了一位小皇子,且才一落地便被冊封為太子,元妃也被冊封為皇後。只是皇後之位才剛坐了不到一個月,便晉為太後了。

賈府此時的富貴繁華真如烈火烹油一般。世襲的公候之家,出了一位太後,親外孫將來更是一國之君,親家又是當朝輔政四大臣之首,這等的尊貴顯赫,滿朝之內一時無人能及。

自先皇薨逝以後,端妃已被南安王由宮中接到自己的王府中奉養,此時也已改稱為南安老太妃。老太妃倒是一點架子沒有,時常地坐了車來賈府,與賈母一處坐著說話聊天兒,看戲抹牌。

這一日,南安太妃又與賈母在榮禧堂坐著閑話,迎春姐妹正巧下了學進來給賈母請安,賈母笑道︰「還不先見過老太妃?」

眾姐妹連忙上前行禮。南安太妃站起身,笑眯眯地拉了姑娘們的手,一個一個細看,邊端詳邊嘖嘖嘆道︰「瞧這一個個長得跟水蔥似的,怎麼這些水靈丫頭都生在國公府了呢」一邊說,一邊拉著探春的手,更是上上下下瞧個不停。

探春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又不好抽出手來,只得紅著臉低頭站著。

南安太妃笑向賈母道︰「哎喲,這個丫頭生得好個標致的小模樣今年十幾了?」

賈母暗自品度她的神色,已猜出她有求取的意思,卻又不好說破,當下便笑道︰「這是我們家的三丫頭。自幼被她嫡母教養著,不是我在老太妃面前吹噓,當真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呢,性子也好,模樣倒在其次。」

南安太妃听了這話,便知賈母是在暗示她探春只是個庶女身份,當下便笑著「哦」了一聲,又夸了兩句,便放開了她的手,又一手一個,拉著寶釵和黛玉笑眯眯地端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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