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七十二章 暗毒

作者 ︰ 荊釵布裙

賈政滿臉的驚疑不定,夏太監已下了馬,呵呵笑著攜了賈政的手便往里走,邊走邊道︰「元嬪娘娘剛加封為賢德妃,聖上口諭,令你們合家有品級有誥命位的大小皆進宮去朝賀。」

頃刻間如同撥雲見日,賈政驚喜交加,連忙推金山倒玉柱望上叩拜過皇上天恩,一邊忙請夏公公上坐了,這才急命小廝入內把喜信兒稟報賈母。

里頭的女眷聞得喜信俱是喜笑顏開,鳳姐帶著幾位姑娘和眾丫頭婆子們一齊上來給賈母和王夫人道喜,直把婆媳兩個笑得合不攏嘴。邢夫人心里妒忌又黯然神傷,臉上卻也不得不強顏歡笑著。

當下賈政這個生日也沒有心情做了,因為第二天三更天就要入宮去,這一天賈母等人很早就安歇了,賈璉卻借著這由頭到東府里和賈珍一處取樂去了。

晚飯畢,平兒悄悄把王熙鳳的衣袖一扯,輕聲道︰「小榮相公薦了一位名醫在外頭候了多時了,我這就請他進來給女乃女乃瞧瞧可好?」

王熙鳳歪在炕上,皺著眉道︰「就你多事,怎麼倒托了他了?這麼些大夫放在這兒不用,偏他找的就是好的?況且讓賴大家的知道我還偷偷找大夫瞧,還以為我得了多麼嚇人的病了呢,不得告訴老太太去?」

平兒一邊將床上帳子放了下來,一邊笑道︰「小榮相公的為人女乃女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做過毛燥的事兒?不過就是給女乃女乃瞧瞧病而已,哪有女乃女乃說得那麼嚴重。」說著,也不待鳳姐反對,便起身向外走,口中笑道︰「我這就請那大夫進來。」

王熙鳳哼道︰「女生外向果然說的不錯,這就滿嘴里說的全是他的好話了」,才要再說兩句,腦袋里又猛然一陣眩暈襲來,胸口也一陣鈍痛,只覺得五髒六腑都扭結在一起,痛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慌忙伸手抓住了床幃,閉住眼楮捱了好半天方漸漸緩了過來,眼見得平兒已去得遠了。

賴尚榮薦來的大夫是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看上去總有七十歲了,須發皆白,倒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進屋後欠了欠身子,並不多話,便道︰「請二女乃女乃伸出手來,小老兒請一請脈。」

平兒忙拿出一只小平枕,王熙鳳自帳中伸出一只手輕輕擱在枕上,但見窄窄的袖管中露出一截瘦怯怯的的手腕子,單戴著一只翡翠玉鐲,越發顯得那腕子瘦骨嶙峋。

老者在椅上坐了,伸出三指搭在王熙鳳腕上,便微閉了雙目細細診了一回,另一手輕輕捋著頷下長須緩緩道︰「女乃女乃這脈音如按鼓皮,浮大而中空,乃為失血革脈之象,女乃女乃必是經期不調甚而有崩漏之狀……」

一句未了,平兒忙道︰「大夫好醫道來了兩位太醫也未有老先生這樣一語中的的,都只把脾胃陰虛這類官話來應付。」

老者微笑道︰「原和伏脈也有些象,怪不得說是脾胃……」說到這里,臉色卻是一凜,緊閉了嘴唇偏著頭凝神繼續診脈了好半晌,收了手只是捋著胡須沉吟不語。

平兒見他這樣,不由得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怎麼,哪里不對麼?」

老者並未接話,默了片刻方道︰「可否請女乃女乃把金面露一露,小老兒須得看一看眼楮舌頭。」

平兒見他說得凝重,心中越發忐忑,忙將床帳撩了起來,掛在帳鉤上,上前扶著鳳姐坐了起來。

老者告了罪,方上前翻起王熙鳳的眼瞼仔仔細細查看了一會,又看了一遍舌苔,復又診了一次脈,方沉聲道︰「之前的大夫看得原不錯,女乃女乃近來應該的確是胃口不佳,胸月復脹滿不思飲食,時而月復部會有急痛感,是不是呢?」

「的確是這樣,老供奉說得一點不錯。」王熙鳳忍不住自己開了口。

「是不是最近頭發也掉得很厲害呢?」老者繼續問道。

「哦……的確……」平兒睜大了眼楮,與王熙鳳對視了一眼。王熙鳳目光灼灼地望著老者,問道︰「是不是我生了很重的病?老供奉請明說。」

老者笑了笑,道︰「女乃女乃多慮了,不過是氣虛血虧而已,精血足毛發才能壯,女乃女乃素日操心太過損了精血,掉發就不足為奇了。如今我再開兩個調養的方子,女乃女乃試著服幾劑,看看效果如何再說。」說畢便站起身。

平兒忙將帳子重新放下,引著老者往外間去坐了開方子,卻見他眼光閃爍,沖自己連連使了兩個眼色,不覺心中疑竇頓生,知道這里面有事,便揚聲道︰「老供奉隨我到帳房去領腳步錢。」回頭對香兒道︰「我送送大夫,你在屋里服侍著女乃女乃吃藥。」

兩個人便一前一後出了院子,見前後無人,平兒便站住腳,低聲道︰「您可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是不是我們女乃女乃這個病……」

老者頓了頓,方微微頷首道︰「才剛在屋里不好直說,我想問問二女乃女乃最近這些日子日常都吃過些什麼東西?」

「日常吃的東西?」平兒有點愣怔,「就是平時的一日三餐啊,再就是天天都在按方吃藥,別的就沒什麼了,我們女乃女乃不大愛吃零嘴兒。」

「那麼,女乃女乃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誰做的呢?」

平兒听了這話,倏然變了臉色,啞然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女乃女乃的飯食有什麼不對嗎?還是說,還是說……」她忽然口吃起來,心里莫名一緊。

老者兩道長眉微微一蹙,兩手背在身後慢慢踱了兩步,方道︰「才剛我在屋里不便明說也是這意思。小榮相公既然能把小老兒推薦給平姑娘,平姑娘對二女乃女乃的病癥又是這樣掛心,小老兒便不妨跟平姑娘透個底。據小老兒看來,二女乃女乃竟有中毒癥狀,只不過這毒是在體內慢慢累積而成,應該是服了不少時日,最近方慢慢顯現出來了……」

「您是說,有人給二女乃女乃下毒?」平兒下意識捂著嘴,才沒有驚叫出來,瞪大了眼楮,磕磕絆絆地問道︰「是,是什麼毒?」

「二女乃女乃上下眼瞼皆有出血點,舌苔厚重而赤紅,頭發斷落,胸月復時有脹痛,再結合脈象,應該是信石的毒。」老者沉聲道︰「一般信石只消不慎服下這一撮就足以喪命了,二女乃女乃這分明是斷斷續續小量多次服用以後的癥狀。如果是這樣,小老兒只能推斷是有人故意下的毒,畢竟這毒性慢慢發作起來不會太引人注意,還會和其他病癥相混淆……但究竟如何我也不敢十分肯定,所以剛才在屋里不便明說,就怕這事情鬧起來不可收拾。現在單獨跟平姑娘說一說,你們再怎樣處置這事就和小老兒無干了。」

「您……您能肯定麼?」平兒的聲調都變了。

「小老兒家里三代都是杵作出身,到小老兒這里又潛心學醫四十余年,斷不會有錯」老者將頭一揚,昂然道。

平兒此時已是心亂如麻,胸中如橫亙了一塊巨石般喘不過氣來。沖老者深深一福,將他送了出去,再轉身回房時雙腿如有千斤般沉重得邁不開步子。

除了一個人,她想不出還有誰會做這樣的手腳。

而下毒,其實並不是很困難的事。

她慢慢走著,腦中紛亂一片,忽然想起一事,由不得臉色煞白,提起裙子一路飛奔回房,見香兒正捧著藥碗立在鳳姐床邊正準備服侍她吃藥。

「別吃」平兒大叫一聲,沖上前劈手將那碗奪了過來,嘴里氣喘如牛。

「作死的,嚇了老娘一跳」王熙鳳猛不妨被平兒一嗓子唬得渾身一顫,抬起眼來罵道︰「你這是發什麼瘋呢?」

「我……」平兒用力吸了口氣,努力鎮定下來,勉強笑道︰「剛才那老先生說女乃女乃之前服的藥效用都不大,另外開了方子在那里。這苦藥湯子既無用,還喝它做什麼。」平兒邊說,邊將那藥汁回身倒進了漱盂中。

「這個大夫說的話听著倒有些道理,比常來家走動的那兩個強多了」,鳳姐笑了笑,便歪在了枕上,咳嗽了兩聲,咬牙道︰「女乃女乃個腿兒的,不頂事的苦藥湯子,騙著我喝了這麼多天。」

平兒上前替她將夾被掖好,笑道︰「女乃女乃今天想吃蔥爆肉不?我親自下廚給女乃女乃做去。」

王熙鳳微閉了眼楮,意興闌珊地哼了一聲,道︰「隨便弄點清淡的吧,倒不想吃那油膩膩的東西。

平兒答應了一聲,見鳳姐合上眼漸漸朦朧睡去,便悄悄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間桌上茶盤里新沏的茶還溫著,平兒端出去亦潑在了地上,怔怔地出了半天神。王熙鳳日常入口的不過是茶,飯,藥。堵住這三樣,要不動聲色地抓住那個人並不難,只是,真抓到了她,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一時間,心亂如麻。

晚飯是平兒親自下廚做的。賈璉的晚飯十天有八天都在外頭吃,不必管他。所用的菜蔬反復洗了又洗,方整治了四個小菜給鳳姐端了過去。飯後,灶上重新坐上了藥吊子,平兒含笑對唐婆子道︰「你也好長時間沒家去了,今兒就放你一晚上的假,家去瞧瞧你孫子吧。」

唐婆子聞言,滿心歡喜,忙不迭地沖平兒福了福,道︰「那女乃女乃這藥……」

「只管走你的,藥缽子我讓小丫頭看著就行了」,平兒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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