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二十五章 花氣襲人知晝暖

作者 ︰ 荊釵布裙

次日,王熙鳳看著平兒梨蕊幾個將賈璉帶出去的一應物品檢點歸位,不想在包袱里又翻出十幾本春冊。幾個丫頭一眼瞧見了,又是躲,又是笑,王熙鳳飛紅了臉,咬牙切齒地低低罵了一聲,本想著付之一炬,忽又想起曾听人說過,春冊壓箱底可以防盜,又說可以防火。傳說火神祝融氏本是個未出閣的老小姐,性子潑辣凶悍無比,可必竟是未出過閣的大姑娘,乍一見了這滿目春色,立時便會羞得跑掉了。

王熙鳳想起自己放在隔壁耳房里的那十幾口樟木箱子,便有了主意。悄命平兒和梨蕊兩個立刻開了箱子,將春冊在每只箱子里放上一本。正忙著,東府里忽然來了個丫頭,向王熙鳳行了禮,道︰「我們大*女乃請璉二女乃女乃過府去商談商談我們小蓉大爺娶親的事呢」,王熙鳳听了,只得重新穿戴了,跟著那丫頭一起坐車過寧府那邊去了。

這一去直到下半天方回,進門便道︰「去開箱子,我挑兩件東西預備著給蓉哥兒媳婦做見面禮兒。」

平兒在前世的記憶里模模糊糊記得這位即將進門的「蓉大*女乃」出身並不算高貴,便問︰「不知小蓉大爺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王熙鳳兩手一拍,嗨了一聲,道︰「什麼營繕郎的女兒,不知哪里來的不上路的小官兒。我心里也納悶兒,問大*女乃,怎地這個親家這樣潦草?大*女乃說她也沒奈何,因是她們大老爺當年早訂下的老親,咱們老太太也說那位小姐好,所以到了年紀也就娶了。管他呢,究竟跟咱們也不相干。」

兩人說著話,便開了耳房的鎖,進去開了一口箱子,見里面俱是貂裘,皮筒子,便合上箱蓋,又看另一口。

王熙鳳自語道︰「雖是這樣出身的閨女,畢竟是咱們家娶的重孫媳第一個,老太太又喜歡,我送她一幅瓖珠頭面,再送兩匹上用宮緞,也就不算寒薄了吧?。」邊說,平兒已將第二口箱子開了鎖,掀開蓋子,見里頭整整齊齊疊放的皆是綢緞錦帛等物,便伸手一層一層檢點看視,隨手抽出一幅蔥綠的織錦緞子在身上比了比,撂在一旁,又拿出一幅銀紅的上下瞅了瞅。

忽然「咦?」了一聲,抬眼問平兒︰「這里頭的冊子呢?」

平兒心里一抖,忙忙地伸手在箱底反復模了一遍,沒有。臉上先還鎮定著,只當是沒模到,及至將里頭所有東西全都拿了出來,一一抖開,卻見箱內仍是空空如也時,這才終于慌了。

急急地將其他箱子打開,那些冊子都在,獨獨少了這一本。主僕兩個面面相覷,心里同時叫了一聲︰「壞了」

「你可是一本一本放好的?會不會落下了一本在包袱里?」王熙鳳心里仍抱著一絲希望,急急地問道。

「不會,絕對不會」,平兒肯定地說︰「冊子是梨蕊放的,我怕有漏下的,又檢查了一遍,清點了一次數目,沒錯的……」

「關院門,每個角落里都給我好好找」王熙鳳身上出了冷汗。她不敢想象那少了一本的冊子去了哪里,這樣隱秘的東西一但流了出去,被人知道是「璉二女乃女乃」的東西,簡直沒臉再見人了。院子里那些小丫頭子,粗使的婆子們必是沒機會見過這東西;即使見到了,她相信她們也沒膽量敢私藏起來,此時唯有寄希望于遺落在哪兒了。

但是找了一大圈,恨不得掘地三尺了,那本冊子仍是蹤跡全無。

「會不會是咱們那不正經的二爺拿了?」王熙鳳抬眼望著平兒。

「應該不會,女乃女乃才出了門,二爺也就出去了,再也沒回來過……」

「那今天咱們這兒都有誰來過?」語調都變了。

平兒在腦子里細細過了一遍,突然抬起頭︰「啊,中間襲人跟寶玉來過一次,找我要一個荷包樣子,我回屋拿了給襲人,他們見女乃女乃沒在,坐都沒坐,立刻就走了。難道……」

王熙鳳由不得汗流浹背,嗑嗑巴巴地說道︰「快,快去問襲人……」

襲人即珍珠。自從賈母將珍珠給了寶玉使喚,寶玉因喜她溫柔和順,善解人意,便根據舊詩「花氣襲人知晝暖」,給她改了襲人的名字。

王熙鳳想的是,寶玉還小,恐怕拿了也不知為何物;可唯其因為不懂,才有可能拿著出去玩,倘或拿給王夫人和老太太看了,自己最多是在內宅丟了人;倘或拿到學里去,被老夫子甚至是其他族內學生看到了,不但自己從此名譽掃地,連寶玉恐怕都免不了一頓打。再萬一讓賈政知道了……

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平兒連忙安慰王熙鳳,道︰「若真是寶二爺拿著玩去了,襲人必能看見,看見了一定會搶下來。女乃女乃別急,我這就去找襲人。」

當下邁步往寶玉所住的絳雲軒而來,一路上暗自盤算,萬一那冊子不在他們手里,亦或是雖然在手里卻不肯拿出來,又該怎麼辦?

才進院門,便見麝月正站在階上看著兩個老婆子抬著一桶熱水往屋里走。平兒便站住腳,笑道︰「寶二爺在洗澡?我來得不巧了。」

麝月看見平兒來了,忙走下台階迎上前,滿面含笑道︰「平姐姐怎麼今兒有空到我們這里來了?」

話未說完,便听屋里襲人的聲音問道︰「是平姐姐來了麼?請廂房里略坐坐,我就出來了。」

平兒忙道︰「不急,沒什麼事,你忙你的,快別讓二爺著了涼。」

只听屋門吱呀一聲由里邊推開,襲人趿著雙龍須草編的拖鞋從里面走了出來,臉上紅撲撲的綴著汗珠,想是被水蒸汽燻蒸的。她一邊將房門帶好,一邊笑向平兒道︰「已經洗好了,再讓他多泡一會,反正火盆也燒得旺,沒關系的。」回頭瞧了麝月一眼,便對平兒道︰「平姐姐到這邊屋里坐坐來吧?。」

平兒見她眼神閃爍,心里便有了底,笑著說了聲「好啊」,便隨著她往東廂房而來。

才坐下,襲人便喊小丫頭倒茶,平兒道︰「不用忙,我不能多待。我來主要是問問你——」話有些難說出口,平兒措辭了半天,決定還是開門見山︰「今兒早上我們那兒丟了一票東西,不值錢,卻很要緊。因為今兒也沒兩個人來過,二女乃女乃很著急,讓我各院里悄悄地問問,看看有人見過沒有。因為那東西不便于見人,若是被二老爺看見了,可實在是要命的事……」邊說,邊拿眼楮不錯眼珠地瞅著襲人。

襲人被平兒銳利的目光定楮一瞅,臉上不由得紅了紅,低頭囁嚅道︰「平姐姐不用問別人去了,是……是寶二爺偷著拿了,回來看著玩兒的,我也不知道竟會是那種東西,想著送了還回去又不好意思……平姐姐千萬別告訴老太太和太太……」

平兒一听,先放下心來,由衷地笑道︰「謝天謝地,真是急死人了,找到就好,我怎麼還會告訴人去?」

襲人便輕聲笑道︰「平姐姐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拿過來。」

平兒心里暗叫一聲「好險」,好在還沒傳到外頭去,一邊瞧著襲人一路進到寶玉洗澡的屋子里,不一刻又返身出來,手里多出個小包袱。

打開包袱,襲人含羞帶怯地將那冊子拿出來給平兒看過,掩面羞笑道︰「你們那里,居然有這種東西,可真是的……」一句話倒讓平兒也不由得訕訕起來,尷尬地說道︰「只是用來壓箱子的……」

襲人便將冊子丟開,另從包袱里拿出一個小白瓷罐子,遞到平兒手里,笑道︰「這是西洋來的搽臉的膏子,冬天用最好,能讓皮膚變得光滑白女敕,是娘娘從宮里賞下來的。那天我到太太那里回話去,正踫上太太高興,就找出這一罐子來給了我。可是我想著,我算個什麼?用這麼金貴的東西也太糟蹋了,想來想去,就只有平姐姐才配使這個,我就借花獻佛,送給姐姐用吧。」

平兒連忙擺手,「不要太太賞給你的東西,我怎麼能要?」

襲人只將那罐膏子不由分說便塞進平兒手里,皺眉低聲道︰「平姐姐還不知道我們這兒?人又多,個個如狼似虎的,見我得了這麼個好東西,誰不惦記著?只怕一開了蓋子,你也用我也用,過不了兩天就沒了。倒是平姐姐拿了去能物盡其用。」

正說著,卻見王熙鳳那邊一個小丫頭子豐兒急匆匆跑了來,對平兒道︰「女乃女乃讓我過來問問,平姐姐怎麼還不回去。」

襲人忙笑道︰「是我拉著平姐姐多說了兩句話,倒害得妹妹又跑一趟」,邊說,邊從身上荷包里掏出十幾個錢,遞給豐兒,親昵地模了模她的頭,笑道︰「拿著,回頭買點零嘴兒吃去。」

豐兒慌忙伸手接了,笑嘻嘻地說道︰「謝謝襲人姐姐。」

平兒沖著襲人促狹地眨了眨眼楮,笑道︰「果然,襲人妹妹很大方,很會做人,怪不得這麼得老太太,太太和寶二爺的寵呢。」

襲人臉一紅,低了頭不自然地笑道︰「平姐姐別取笑我了。」

三人正在這邊說話,卻見正房門開了,寶玉從里頭趿著鞋走了出來,一邊往廂房這邊走,一邊撅著嘴叫襲人︰「咦?你給我拿回來的那本妖精打架的書怎麼沒有了?我還要看呢。」

襲人待要上去捂他的嘴,已經來不及了,只得尷尬地向平兒笑道︰「瞧我們二爺,一天瘋瘋顛顛的沒個正形,怎麼倒又成了我拿的了?唉……」

平兒早將那包袱包好,雙手抱在懷里,深深望了襲人一眼,道︰「誰拿的還不都一樣?反正找回來就成了」,一邊呵呵笑著拉著豐兒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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