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三章 內心微瀾

作者 ︰ 荊釵布裙

李紈走上前,拉了王熙鳳的手,溫柔地笑道︰「早听老太太,太太們說鳳妹妹是個美人兒,今兒一見,果然名符其實。」

王熙鳳勉強笑著叫了聲「大嫂子」,下死勁兒盯著李紈狠狠瞅了一會,見她不過中人之姿,不過清秀一些,實在算不得美貌,心里不禁又妒又恨又得意,簡直說不出是何滋味。

有心想問問賈珠的情形,終究忍耐著沒說出口,眼望著李紈不覺怔怔起來。賈母只道她新婦第一天早早起來請安,定是累了,忙命她回去歇息。

王熙鳳主僕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鳳姐將邢夫人所賞的錦盒打開,從里面將那個金挖耳用兩根手指捏了出來,在眼前瞧了瞧,又氣又笑,向眾人道︰「你們誰見過婆婆第一天給兒媳婦的禮是個摳耳朵勺?」隨手便擲給平兒,道︰「你拿著玩兒去吧。」

未出閣時,曾听王夫人跟嚴氏閑聊時一言半語地提到過她這個妯娌邢夫人,說她父親不過是個縣丞,家累不輕。賈赦原配的太太沒留下一男半女就去世了,倒是姨娘們育有三位公子小姐。這樣的情形再娶權貴人家的小姐為繼室自是不可能,後來便娶了這縣丞的女兒。又說這邢家小姐不但為人愚頑刻薄,且最是小氣吝嗇。王夫人一邊閑淡地喝著茶,一邊微笑著,言語間頗有些輕慢。

鳳姐出身公侯之家,錦衣玉食散漫慣了,想象不出,也不放在心上。如今一見之下,才知自己的婆母果然吝嗇,當下心里也便有些不屑。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梨蕊到內帳房把本院丫頭們的月錢領了回來,正按著人頭發放,邢夫人那里忽然走來一個小丫頭秋桐,進門便沖王熙鳳道︰「太太讓二女乃女乃即刻過去,有話吩咐。」

王熙鳳不知何事,連忙換了衣服,帶了梨蕊就往外走。秋桐將梨蕊掃了兩眼,道︰「太太指名叫平兒跟著呢。」

王熙鳳站住腳,回身跟平兒交換了一個驚疑的對視,道︰「太太叫平兒?能有什麼事?」

秋桐搖頭,道︰「太太沒說,我也不知道。」

王熙鳳柳眉微蹙,想了想,又問︰「誰在太太跟前呢?」

「王大娘在太太屋里呢」,秋桐聳了聳肩膀,道︰「二女乃女乃快著些吧,我先回去了」,邊說邊轉了身飛快地走了。

王熙鳳先顧不上跟這個無禮的丫頭計較,心里罵道︰「有王善保家的那個老虔婆在,準沒好事兒!」

平兒前世看紅樓,只對寶黛釵三個人的愛恨情仇記憶深刻,至于賈府里其他眾多的丫頭僕婦幾乎沒什麼印象。但這個王善保家的,還是知道一些,知道她仗著邢夫人的勢,慣愛挑撥事非,落井下石,是個陰險的小人。

當下听說邢夫人點名要自己去,心里不免有些驚疑,也只得跟著鳳姐一路來到了邢夫人院中。

一進門,便見邢夫人坐在椅上,俯身在案上用一幅象牙牌九在打卦,王善保家的立在地下正陪她說話,一見鳳姐主僕來了,便微微蹲了蹲身向王熙鳳請安,眼楮卻越過鳳姐的肩頭快如閃電地在平兒身上上下掃了一遍。

平兒還是頭一回認真地看著邢夫人這個陪房婆子,只見她身材瘦削,目光犀利,面色黑黃,顴骨突起,薄薄的兩片嘴唇象刀片一般,說出話來尖利的嗓音也象刀片般鋒利。

邢夫人收了牌,用下巴朝平兒一指,向王善保家的問道︰「你說的丫頭就是她?」

王善保家的忙笑道︰「回太太的話,就是她。」

平兒瞧著她望著自己時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沒來由得便打了個寒戰,已听王熙鳳恭聲問道︰「不知道太太叫媳婦過來有什麼吩咐?」

邢夫人接過丫頭嫣紅捧過來的蓋碗茶,閑閑地啜了一口,方道︰「善保媳婦想替她佷兒求親,把你屋里這平丫頭許給他佷兒,剛求了我,我已經允了。」

只這一句便令鳳姐和平兒臉上同時變色,異口同聲地叫道︰「太太?!」

邢夫人將茶碗擱到桌上,挑了挑眉,從鳳姐主僕兩個臉上一一看過去,不高興地說道︰「怎麼?難不成你們還不願意?這平丫頭不是已經到歲數該配人了麼?善保媳婦是我的陪房,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干有才干,她的佷兒自然也錯不了。怎麼,難道還配不上你一個丫頭?」

平兒臉色紫漲,兩只手下意識地緊緊握在了一起。

怎麼也沒想到,把自己叫過來是這麼一件事!

王善保家的那佷兒她是見過的。就在前兒傍晚,她到邢夫人這里取一對瑪瑙碗,彼時邢夫人已到賈母那里伺候晚飯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一群丫頭姬妾。她取了碗才出了門,迎面便走來一個二十啷當歲肥頭大耳的男人,手里拎著個油汪汪的紙包,不知裝的是燒雞還是醬肉,面露恍笑,腳步踉蹌,一望便知已經半醉了。

平兒的身體里雖然裝著個現代女子的魂魄,並沒有什麼男女大妨的意識,但在這古代大宅門里待了這幾年,此時平白地見一個男子忽然跑進內院里來,也還是嚇了一跳;又見他似有醉意,連忙閃身避到一邊。

那男子看見平兒,卻偏生跟了過來,笑嘻嘻直湊到跟前道︰「這個姐兒眼生得很,也是我姑媽這院子里的麼?倒水靈得很哪。」

平兒將他推到一邊,怒道︰「你是跟著誰的小廝?竟敢喝醉了跑到里頭來胡鬧,好大的膽子!」

邢夫人另一個丫頭嫣紅因見平兒的手帕子掉到了屋子里,忙忙地趕著給她送出來,正看見這一幕,連忙上前把那男子往外推,一邊回頭沖平兒皺眉低聲笑道︰「平兒姐姐別聲張,他是我們這里王大娘的佷子王牛兒,平日也沒個分寸……」

話還沒說完,那王牛兒已轉而去摟嫣紅的肩,嘻笑道︰「我幾天沒進來,你可想哥哥了沒有?」

嫣紅氣得一巴掌將他的手打飛,嘴里罵著「死人」,一邊使勁把他往外推去。

平兒听見他是大太太的人,不願意惹事,當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想到,這才隔了兩天,王善保家的居然想讓自己嫁給那廝?!

平兒求助地向王熙鳳望去,卻見鳳姐已經向邢夫人笑道︰「這個丫頭我用得慣了,還想著多使兩年,不如再另挑個丫頭配這媽媽的佷兒吧。」

邢夫人方要開言,王善保家的已經鼻子里嗤地笑了一聲,道︰「顯見得二女乃女乃是瞧不起我們了——只是方才太太都已經允了,二女乃女乃又駁回,豈不是不給太太面子?我那傻佷兒也是個牛心左性的,非得說就看上平兒姑娘了,別人都不喜歡呢。還求二女乃女乃成全。」說著便沖王熙鳳曲膝福了下去。

平兒臉色煞白,望向王熙鳳的目光已滿含了恐慌和求救。

王熙鳳卻不看她,只向王善保家的閑閑笑道︰「哦?媽媽的佷兒非看上她了?這是從哪里說起的?我們平兒自跟我嫁了過來,向來大門不出二門沒邁的,好好地待在內院里,你那佷兒怎麼可能看見過她,想是媽媽弄錯了吧?。」

王善保家的一時語塞,登時紅漲了面皮,瞅著邢夫人道︰「有時太太吩咐他跑個腿兒,少不得也叫進來過幾回,就是前兒傍黑時還進來的,想是那會看見了。」

鳳姐立刻笑道︰「那是肯定沒有的事。平兒前兒並沒有踫見你佷兒,只在里頭踫見了一個喝醉了酒的混帳東西,拉著丫頭們就要不規矩,把平兒臊得立刻就跑了。太太當時既不在家,可見那人斷不會是媽媽的佷兒;不然,只有一院子丫頭們,媽媽也不能容自己的佷子進來撒野來不是?可見不是他了。我正要查那混帳東西到底是誰呢,查出來一頓板子打不死他!」

王善保家的听了,臉皮登時漲得如同豬血一般,一聲也不言語,只拿眼楮瞅著邢夫人。

邢夫人臉上青紅不定,迸了半晌,方冷笑道︰「好呀,就徹底查一查好了。那你得問你姑媽去,現是她掌著家,居然出了這樣的事;你們親姑佷兩個好說話,我要去問倒顯得存心怎麼樣了似的。」

王熙鳳听見婆婆突然把王夫人也扯了出來,便知她是因為自己適才的話老羞成怒了,才用這話來堵自己,不禁暗暗咬了咬牙,心知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在回去的路上,鳳姐一路走得飛快,直到進到自己屋里坐下,仍是鐵青著臉不發一言。

平兒默默無言地上前跪了,給鳳姐磕頭道︰「女乃女乃為了奴婢跟太太鬧得不高興,奴婢真是萬分惶恐,簡直不知該怎麼樣才好……」

鳳姐一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過了半晌方道︰「那種混帳東西,就算讓咱們家三等丫頭配了他都算是抬舉他了!讓你去嫁給他,這不是活打我的臉麼?」

「可是大太太那里……」平兒咬著唇,憂心忡忡地欲言又止。

鳳姐一揚下巴︰「你當我那婆母大人是什麼好的?她干嘛護著那王牛兒?」她的手指在楊妃榻的扶手上篤篤輕叩著,令平兒掩了門,方冷笑道︰「她的梯已在外頭放著帳,就是這王牛兒替她張羅著呢。不然哪個小廝敢象他那麼放肆?內宅說進就進來了?」

平兒嚇了一跳,驚道︰「女乃女乃怎麼知道的?」

鳳姐皮里陽秋地一笑,只哼了一聲,沒有接話,轉而說道︰「你放心,那老虔婆從此不會再來惡心你了。」

平兒回到自己房里,關上門,從窗台上擺的一盆迎春花盆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張銀票。一百兩,是自己這幾年月錢和四時節賞等等偷偷積攢下來的。

從進了王府第一天起,她就時刻跟自己說︰我才不要做什麼平兒,做什麼通房。這里一切都跟我無關,我所要做的,不過是默默地攢錢,攢夠了數目,想辦法月兌身出去。朗朗乾坤,哪里活不得?

她還不太清楚在古代,置上幾畝地,雇些人耕種;或做些什麼生意,過個小康的日子到底需要多少銀兩。也許,二百兩就差不多了吧?

平兒拿了針線,將銀票默默地縫進貼身的小衣里。縫著縫著,又想到鳳姐適才因為自己跟邢夫人幾乎起了沖突,不覺停了針,心思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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