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媚兒 正文 兩百零六章︰支書

作者 ︰ 愛媚兒

慶書說︰‘支書,我是——‘繁花打斷了他︰‘主任同志,你還是叫我繁花吧。‘慶書臉都漲紅了,還了一句嘴︰‘我也不是婦聯主任,我只是個治保委員。‘繁花再次打斷了他︰‘治保委員連個娘兒們都看不住?養條狗還會看門呢。‘這話有點重了,重就重吧,亂世須用重典嘛。繁花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剛才說什麼?給我匯報?你是在給村委會匯報你知道嗎?明說了吧,雪娥肚子大了,你也有一半責任。同志們都在幫助你,關心你,你知道嗎?你對得起同志們的關心嗎?你讓同志們說說,你對得起誰了?‘

當然沒人吭聲。慶書都開始用目光求人了,但求也沒用。慶書慢慢站了起來,又慢慢彎下了腰。那架勢,像是準備給大家認錯。這時候,不知道誰家的狗突然‘汪‘地叫了一聲,聲音很亮,應該是尾巴卷起來叫的。慶書側了一下臉,似乎被那聲狗叫吸引住了。那一會兒,他大概想起了繁花說的‘狗還會看門‘,臉就又漲紅了。他的腰很快直了起來,啤酒肚都挺起來了。手也沒停,在胯部模來模去的,像是要掏槍。都以為他會發作的,哪料到轉眼之間,他又一坐了下去,還變成了個嬉皮笑臉。不過那嬉皮之中帶著那麼一點僵硬,笑臉之上浮著那麼一點冷漠。他終于開口了。那聲音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雖然很低,卻有著惡狠狠的味道。慶書說︰‘我,我也是有人格的。‘喲 ,想尥蹶子了是不是?繁花‘哼‘了一下,說︰‘別扯那些沒用的,說吧,你什麼時候陪雪娥去打胎,我就要你這一句話。‘

慶書又不吭聲了。要不是孔繁奇出來打圓場,還真是無法收場了。村委里面最會說話的,就是繁奇。亞弟流鼻涕是遺傳,繁奇的巧舌如簧也是遺傳。繁奇他娘沒死的時候,就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媒婆,人稱溴水第一嘴。人家的舌頭能翻出花兒,也能長出刺兒。活媒能讓她給說死,死媒能讓她給說活。據說昭原當政的時候,全村最怕的人就是繁奇他娘,因為她能讓全村的媳婦反對他。繁奇他娘把拐杖往地上一搗,還沒有開口,昭原就開始結巴了。輪到慶茂當政了,慶茂趕緊把繁奇拉進了村委。慶茂後來說,繁奇他娘出生在中國,實在是中國的萬幸。‘老家伙‘要是生在了美國,一不小心成了WTO美方的談判代表,那中國可就慘了。入關?做夢去吧,下個世紀也別想進去。這話雖然大了點,但還是能說明一些問題。

《石榴樹上結櫻桃》第二部分(6)

跟他娘相比,繁奇確實差遠了,不是一個‘重量級‘。盡管如此,在村委里繁奇還是最能說的,不然人家不會連任多屆調解委員了。調解委員是干什麼的?說白了就是和稀泥,玩嘴皮子的。繁奇有句口頭禪,叫‘人心都是肉長的‘。李皓曾經說過,千萬不能小看繁奇的這句口頭禪,雖然听上去好像是一句大白話,但卻很有深意。李皓說,在外交上這就叫‘求同存異‘,是‘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中最重要的一條。

繁花和慶書斗嘴的時候,繁奇一直沒有說話。繁奇坐在牆角,捏著一根雪茄煙,像演三極片似的舌忝來舌忝去。這會兒繁奇出馬了。繁奇把那包雪茄煙從兜里掏出來,說︰‘祥超媳婦從北京捎回來的,抽著跟紅薯葉似的。說是孝敬我的,還說是古巴進口的,毛主席在世的時候抽這個,美國總統也抽這個。‘說到這里,繁奇停頓了一下,眼望著房頂,說︰‘听說二毛抽的也是這個。‘人們都笑了。

二毛是村里的一個侏儒,也就是本地人所說的半截人。有一次王寨辦廟會,有一個戲班子來走穴,其中有一場是猴戲。廣告已經貼出去了,演孫悟空的卻因為報酬問題,罷演了。戲頭兒正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有人向戲頭兒推薦了孔二毛,說正月十五鬧元宵的時候,孔二毛曾演過《唐僧取經》,演的就是孫悟空。還說豬鼻子插蔥,裝象,人家演得真叫像啊。事已至此,戲頭兒也只好這麼辦了。那戲頭兒只用了兩斤甘蔗,就把二毛請來了。誰能料到,人家二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炮就打響了,竟然比原來的那個演員還出彩。戲班的頭兒高興壞了,說這就叫丟了芝麻,抓回來了西瓜。還給二毛起了個藝名,套的是六小齡童,叫‘七小齡童‘。後來二毛就跟人家走了。再後來,人們就听說二毛發了。有一次,人們還在電影里看到了二毛,二毛演的是夜總會里的侍者。二毛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戴著貝雷帽,負責給妖精一樣的美女們端茶遞水點煙。有一次,繁花在溴水開會,有人對她說,在澳門見到二毛了,二毛厲害大了,坐在沙發的扶手上,蹺著二郎腿,等著別人給他點煙呢。這會兒,繁奇這麼一說,有人就提出建議了,說應該跟二毛聯系一下,讓他回來一趟。親不親,家鄉人,再厲害也不能忘了父老鄉親嘛。

繁花說︰‘二毛的事,以後再說。都靜一靜,听繁奇講。‘繁奇捏著一根煙,說︰‘祥超媳婦給我生了個小孫子,我叫人家給我送回來,人家偏不送,說北京的教育質量高。狗屁北京的教育質量要是真高,皇帝為什麼都是外地人?日他娘,我都不願搭理她了。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煙大老遠捎回來了,我不能不收啊。來,都來嘗嘗。‘他先遞給慶書一根,然後又撒了一圈。繁花也接了一根,說是要拿回去讓殿軍嘗嘗。繁奇說︰‘殿軍?殿軍回來了?殿軍什麼煙沒抽過?‘繁花說︰‘他倒是帶回來了幾包煙。好像是叫大中華,紅皮的。听他說是好煙,我也不知道是真好還是假好。那人喜歡吹。‘祥生說︰‘人家可沒吹,那真是好煙。‘繁花就說︰‘這樣吧,哪天讓殿軍請客,大家把煙給他抽了,免得他天天燻我。‘大家都說保證完成任務。只有慶書沒吭聲。繁花就說︰‘怎麼了慶書?你不願去?‘慶書這一下開口了。慶書說︰‘光抽煙啊?酒呢?‘祥生一拍胸脯,說︰‘酒包在我身上了。‘繁花順勢開了句玩笑︰‘先說好,這酒錢可不能讓村里報銷。‘

氣氛轉眼間就活躍了,但還是不夠熱烈。大家都挺忙,開一次會不容易,不應該搞得很沉悶。電視上不是天天講嗎,北京又開了個什麼會,上海又開了個什麼會,不管是北京還是上海,與會人員都要進行‘熱烈討論‘,然後形成決議。那意思很明確,只要是會議,就應該是熱烈的。繁花有辦法讓會議熱烈起來。辦法是現成的,那就是出張縣長的洋相。

管計劃生育的張縣長是個麻子,是溴水縣最有名的麻子,所以人們私下叫他麻縣長。他的麻不是因為天花,而是因為大躍進。大躍進那年全民煉鋼,作為農村青年中的煉鋼積極分子,他每天都戰斗在火紅的煉鋼爐前,輕傷不下火線,一張白淨的臉皮終于讓迸濺的火星‘煉‘成了麻子。他是溴水縣南轅鄉人。據當年的積極分子回憶,當時天氣本來就熱,再加上煙燻火燎,那麻坑免不了要化膿淌水,就跟楊梅大瘡似的。可是領導喜歡啊,上級領導一表揚,大喇叭里一宣傳,人家就成了一個‘典型‘,就從農村青年變成了公社干部。不過,因為他是本地人,又沒有後台,轉干以後就一直呆在南轅。幾年前,他還是南轅鄉的黨委書記。後來機會來了,因為計劃生育搞得好,他終于提上去了,成了副縣長。

十個麻子九個俏,麻縣長的俏不光體現在嘴上,體現在手勢上,還體現在那一臉麻子上。那麻子也是很會表情達意的,高興的時候麻坑發紅,好像鼓起來了,發怒的時候麻坑發黑,也能鼓起來似的。麻縣長的一舉一動都很有喜劇效果,都快比得上慶書最崇拜的趙本山了。這會兒,繁花一提起麻縣長,有人就咧開了嘴。

繁花說,有的人大概已經知道了,這次開會麻縣長又做了長篇報告,而麻縣長舉到的那個例子,就跟雪娥的例子差不多。麻縣長說,東邊的一個村子里,有人帶著懷孕的老婆周游列國,生了孩子才回來,說那孩子是在路上撿的。繁花說,說到‘周游列國‘的時候,麻縣長的兩只手就像小船蕩起了雙槳,這樣劃一下那樣劃一下。繁奇插了一句,那不是蕩起雙槳,那是狗刨。大家都笑了。

繁花說,麻縣長又說了,孩子是那麼好撿的嗎?縣里準備和國外一個認領嬰兒的機構取得聯系。他們想要咱中國的孩子,說咱中國的孩子聰明,好看。黑頭發黑眼楮黃皮膚,紅頭繩紅肚兜虎頭鞋,布女圭女圭似的,好玩得很,長大了又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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