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好斗,軍中男兒猶為甚。
殷如行自己不知道。李奉第一次教她時,就有一些不知情的來往兵眾將事情傳了出去。
李奉是何等人?軍中猛將第二。有鑒于排位第一的蘇雷和大家差距太大,無論是本事還是地位。出生寒門的李奉更為貼近群眾。成為蘇雷那樣的將軍是做夢。雲絮飛、蔣世紹、楊繼業,哪一個不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高位的,沒有家族底蘊很難辦到。
武藝,是為將者的根本。高深的武藝得從小練,還得是富家子弟才練的起。故而軍中大部分高手家世都不錯,升遷起來也快。底層士兵基本沒有太大升職的可能。當個伍長、小隊長就是極限了。除非你武藝或者兵法超群,而這些是要有厚積底蘊的,普通平民的孩子,哪有這個條件從小積累。
能在軍中學到本事,是一件很合算的事。讀書基本不靠譜,最多認幾個字。功夫招式則不一樣,一來學會了可以保命。而來武藝高強了升職有望。故而,軍中士兵哪個不盯著這塊肥肉。李奉有意收下殷如行的傳聞,就好似從群狼口中活生生奪了肉一般。令一眾士兵十分不服氣。今天在河邊一見,就正好爆發了出來。
向殷如行挑戰的士兵叫高壽。此人父親是鄉間獵戶,自小身體結實,拉得開弓、射得了箭。會些粗淺拳腳。進了軍中如魚得水,不但向前輩討教本事,還結合了數次在戰場上拼血廝殺的經驗。自行琢磨出一套野路子。他年紀不大,只得十八歲。正是雲驍騎接收新苗子最喜歡的年紀。本打算在秋後大顯身手,能一舉進入雲驍騎就再好不過了。對殷如行這個‘內定’的嬌弱男孩,是百般看不上。
軍務司近來經常接到這樣的挑戰請求。這也是被允許的。自從有了雲驍騎,就漸漸產生了個不成文的習慣。在和平時期,每年秋天會在軍中選出一批好苗子訓練,作為雲驍騎的後背力量。一年後考核,合格者成為正式隊員。于是每年一到秋天,便衍生出大大小小的軍中挑戰,以求給負責挑選的人留下好映像。
軍務司接收了兩人的請求。照慣例詢問他們是哪個小隊的,頂頭上司是誰。
高壽先報︰XX營XX隊隊長高壽。這位還是個小隊長。
然後輪到殷如行。她道︰「在下行知。蘇大將軍座下親兵。」
負責記錄的人‘騰’的抬起頭,仔細看了她兩眼。揉揉眼楮,又問了一遍︰「是原先跟著軍醫沈大夫,後來調去大將軍處的那個行知?」
「是。」殷如行回答。她不知道的是。在諸多傳來傳去的傳聞中,小親兵行知被塑造成了女敕白嬌柔、傾國傾城、比女人還美的少年一枚。這種想象也符合常情。不這麼美,將軍大人怎麼會舍棄嬌滴滴的姑娘家,鍥而不舍的夜夜摟著個男孩子睡呢。所以軍務司的人一見這麼個又矮(168的身高)又黑(被夏日驕陽曬黑了),臉上還長著個難看的胎記的瘦小子。怎麼也不敢相信就是親兵行知本人。
大將軍的口味太古怪了。這是所有看見殷如行偽裝的人,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想法。
天下怪人多。軍務官辦好記錄。領著兩人來到校場。對面而站,殷如行問︰「拳腳還是兵刃?」
高壽此人雖沖動卻不魯莽。見對方體質單薄,怕不小心誤傷著惹出禍來。便道︰「兵刃無眼,都是同袍,不必拼個你死我活。就較量一下拳腳如何?」
殷如行沒意見。軍務官站在一旁當裁判。見雙方都準備好了,遂道︰「開——始」
高壽大喝一聲,如猛虎下山,撲到殷如行身前,使出一個餓虎掏心。
居然朝胸口來殷如行暗罵一聲「無恥」,腰身一擰,躲過了這一擊。高壽招式撲空,毫不驚慌,左腳于地面向後劃個半圓,身體順勢一轉,又是虎虎生風的一掌擊來。
殷如行腳趾一勾,抓力于地面,腰一彎,身體忽的矮了半截,刺溜一下從高壽手臂下的空隙處閃了過去。這一動作純粹靠腰部發力帶動上半身撲閃,絕對考驗身體柔韌度。殷如行做的非常漂亮,閃開後左腳立穩,右腳呼的就朝高壽左腿後方的膝關節處一踢。然後快速收回。此時高壽第二招剛剛撲空,回防不及。左膝蓋後方生生受了這一擊。
「啪」的一聲。第一回合,殷如行先行得利,擊中對方
高壽面色一變,突然又定住,轉過身,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左腿關節要害是被踢到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勁道小的出奇,跟貓爪子撲騰了一下沒多大區別。這樣的踢打,就是再來一百下也無關痛癢。
殷如行面色漲的通紅。剛剛那一下,就和踢到了鐵板上一樣,腳趾頭都踢疼了。這人身上長的還是肉嗎?
高壽不由哈哈大笑︰「真沒勁。小子,你沒吃飯嗎?」不跳字。
殷如行心下一沉。一種無力感涌上心頭。她的眼楮已然捕捉到了對方的攻勢,她的身體已經可以自發感受危急來躲避。她的判斷也可以擊中對方要害。然而,最為關鍵然而,她的力道和對方差距太遠。縱然她再能擊中一百次,也無法給對方造成傷害。而對方只要小小的一下打中她,她的骨頭非斷不可。
這樣的力量懸殊,太過令人悲哀。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殷如行為女子的先天身體條件感到過如此的悲哀。
垂下眼,她腳下發力,率先打出攻勢,擊向對方。
慢慢慢
高壽的動作在她眼里,多到無數的漏洞可以破。她也順勢破了。可惜不管她在高壽的要害處敲擊多少下。都好似在給對方撓癢癢。
這不是性命相搏,她不能用兵刃捅人。可若用了兵器,她懷疑,只要一個兵刃相交,她手中的刀就會被抗拒不住的力道擊落。
力量,她缺少了最本質的力量。高壽哪怕拳腳再粗淺。一力破十巧,對上她也是輕輕松松。
圍觀的眾人只看見兩人打的花團錦簇。殷如行心下悲哀。高壽心下卻是郁悶。他也發現了,對方拳腳比他高明數倍。只是力氣欠缺。打到現在,他根本就是被壓著節奏在打。一拳都沒發出去,悶氣的很。
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圍觀。天麻眼尖的發現,雲驍騎也來了不少人。
「李,李隊長!」他驚呼的推一旁的守知,「你快看,是李隊長」
好些人發現了李奉。紛紛觀察他的臉色。李奉的臉色很難看。緊緊盯著那兩個纏斗在一起的人影。
「我認輸」殷如行突然停手,飛快的躍出數步,對著高壽道︰「不用打了,我認輸。」
四下沒有看清的人發出歡呼︰「贏了贏了」
看清了的人也微笑著輕拍手。他們自然看的出來,殷如行此時認輸正正好。等再過片刻,她一旦力竭,保持不了這樣的速度和敏捷。高壽就會反擊,那時她也是要輸的。現在認輸反而臉上好看。
可惜了。這孩子到底還是體弱了些。
這是大部分看清楚他們交手過程者的想法。
殷如行默默退下,端起放在樹下的木盆。一言不發的往回走。她雖然輸了,卻也打的很精彩。那些原本嘲笑他的人倒是不再笑她了,只改為惋惜。
人們紛紛讓開路。殷如行搖頭避開了天麻的詢問,徑直走向校場外。
沒走幾步,看見了前方的李奉。她還不知道李奉有意收她為徒的事。輕聲打招呼︰「李隊長。」
李奉皺著眉,看了她良久。道︰「你打的很好。」先天力道不足,不是她的錯。能及時認輸,更是戰術上的優秀。
「可我輸了。」殷如行幾乎要哭出來。她練了許久的武藝,到頭來卻是不堪一擊︰「輸了就是輸了沒有借口。」
李奉沉默了一會兒,視線瞥過她關節紅腫到月兌皮兩只手︰「你很在意輸贏?」
殷如行用力咽下眼眶泛起的潮意,扯了扯嘴角,企圖扯出一個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
「我,不在意輸贏。」她放棄了微笑,端起木盆越過李奉錯身前行︰「我是恨,我恨這種無能為力。」
《女誡》上說。女子當卑弱。也許不是班昭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在發神經。而是她知道,女子生而柔弱,男子生而強健。若女子強行要強,除非真的在本源之力上和男子相當。否則只會傷到自己。也許,這只是她教導女人們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畢竟,在雞蛋和石頭這樣力量懸殊的對比中。女人只有示弱,才能活的更好。
可是,可是她不想柔弱。她想堂堂正正,傲然而立的活著。
淚水一顆顆的滴落,打濕了偽裝的胎記。殷如行憤然扯掉,用力的擦拭自己的臉。她的皮膚已經被曬成了淺麥色,她的身上已經瘦的隱約見骨。她的手已經紅腫破皮。她的地位,也已經低微到塵埃之中。為什麼,為什麼她付出了這麼多,依舊還是不堪一擊的柔弱
殷如行傷心的埋頭在枕間哭泣。淚水像是有自己的意願一樣,固執的從心底流到眼楮,從眼眶流到枕畔。
蘇雷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副景象。
「這是怎麼了?」他驚訝的坐到床邊翻過她,嚇了一跳。殷如行哭的眼皮泡腫,紅的發亮。就是這樣,眼淚還止不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外流。
「枕頭都哭濕了?」蘇雷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誰欺負你了?」——
誰欺負如行了呢?這是個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