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一早，蘇芸在蘇媽媽起床前便拿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紅包悄悄的塞在了她的枕頭下面，這才弄好了個人衛生，準備開車去見自己的女乃女乃。
曾經經常往返的老家也在樊城周圍的小鎮上，小時候她特別的期待回去的日子，有年齡相仿的兄弟姐妹陪著玩。
如今這一年次數寥寥可數的路程讓她覺得有些陌生，蘇芸忽然覺得車里的空氣好悶，將玻璃開了一小條縫，CD里的音樂伴隨著風聲一路飄散開去。
一個小時候當蘇芸到了老家外面那條小街，停車找了家開著的超市準備買些年禮。
「咦，這是老蘇家的閨女吧？。」超市的老板娘似乎認得蘇芸一樣，笑著搭訕道。
蘇芸看著她有些陌生的臉，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好久沒見過你啦，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那老板娘又繼續說︰「你爸媽還好嗎？。」
蘇芸被問的有些尷尬了，難道要她說「他們離婚了，都各自過各自的，挺好的」這樣的話麼？只能搪塞著說︰「唔，都挺好的。」
拎著兩瓶酒兩條煙，蘇芸趁老板娘將錢轉進櫃台的時候飛也似的走了。拐進那條小巷，再過一個路口右轉，走上那麼一會兒就到了老屋，蘇芸的腳步越來越慢，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怯呢？蘇芸心里想著，面上卻忍不住笑開了，原來自己還是在乎啊。
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蘇芸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心情，才扣響了那兩扇木門上的銅環。
「來了。」隨著熟悉的聲音響起門「吱呀」一聲被人拉開了，開門的正是蘇芸的大伯，「芸芸，回來了啊。」
「嗯，大伯新年好。」蘇芸笑著跟他拜了年。
「好好，快進來，你女乃女乃從早上就在念叨你呢。」大伯一邊伸手接過蘇芸買來的年禮一邊說︰「買東西干啥？」
「您沒事愛喝兩口，特意孝敬您的。」蘇芸當然不會說是「拜年總要帶東西」這種生分的話。
和大伯一起進了院子，蘇芸心里有些感嘆，好久沒有回來的老屋樣子又變得陌生了一些，原本立在樹下邊的養著幾條小金魚的水缸如今看起來已經荒廢了，上面堆滿了雜物，而那每年總是結出許許多多甜美可口果實的葡萄架子也拆了，倒是那一小窪菜地還在。
仿佛是看出蘇芸的感嘆，大伯笑著說︰「我也老啦，身體不如以前了，有些東西照顧不過來了。」
「您還年輕呢。」蘇芸趕緊說。
大伯看了蘇芸一眼，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是越來越少回來了，說話也見外了。也不知道你爸他，唉，作孽啊……」
蘇芸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低頭沉默了。
「大過年的，不提這些」蘇芸大伯又說了一句，「快進去吧。」
踏進堂屋，蘇家的一大幫子子子孫孫們都聚在一起，人數還是很多的，每個房間幾乎都坐著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到蘇芸進來都紛紛的喊著︰「芸芸回來啦……」
蘇芸有些尷尬的笑，依次的打著招呼，卻覺得隨著時間原來以前的親密無間感覺也會越來越少。
「爸，新年好。」終于到了自己父親這里，蘇芸低低的喊了一聲。
蘇爸爸和他的妻子坐在一起，也有些不太自然的應了一聲。旁邊年前才在超市過過招的女人卻假模假樣的咳嗽了一聲，露出一個跟那時趾高氣揚截然不同的笑容說︰「回來啦？」
蘇芸心里冷笑了一下，面上卻是沒有什麼表情，也不想去理會這種虛情假意，選擇性的忽略了對方的話語。
看到蘇芸沒有反應，蘇爸爸似乎有些不高興的皺了皺眉頭，正要說什麼，卻被蘇芸大伯打斷了。
「去你女乃女乃房間吧，等你好久了。」大伯在官場混跡很久，又是長子，說起話來也是氣勢威嚴十足的。
蘇芸也感謝大伯的解圍，畢竟大年初一的讓自己父親因為這事說上一頓她也覺得憋屈，感激的笑了笑，蘇芸直接越過了對面那個臉色扭曲的女人，進了女乃女乃的小房間。
蘇芸女乃女乃已經八十多了，老人家這麼多年來雖然身體時好時差，但是都扛過來了。臨近年關卻又病倒了，蘇芸進去的時候她正斜靠在床上，如同往常一樣，穿著藍色的棉襖，頭上包著一塊花布，飽經歲月的臉上一雙眼楮半眯半睜著，老樹皮一樣的手背還扎著針。
「女乃女乃。」蘇芸走過去輕聲的叫了她，「我來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蘇芸女乃女乃听到她的聲音隨即睜開了眼楮，一看到蘇芸的臉就笑開了，有些艱難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握住蘇芸的手。
蘇芸上前一步緊緊的抓著那只冰涼蒼老的手，側了側身坐在床沿上。
屋子里生著炭盆，倒是不冷，可是手中傳來的冰涼感覺卻讓蘇芸的心里很難受，她小聲的問︰「怎麼病了呢？」
「老啦，」蘇芸女乃女乃用非常緩慢的語調說︰「女乃女乃剩不下多久啦。」
「你怎麼說這話呢？」蘇芸有些不高興，雖然明知道生老病死是沒辦法越過的事情，但她還是不想去想象這些。
蘇芸女乃女乃笑了笑，拍著她的手背說︰「怎麼不能說，我都八十多了，去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大過年的……」蘇芸無奈的說。
「好，好，不說了。」蘇芸女乃女乃臉上的笑意更深，接著說︰「自己回來的？」
「嗯。」蘇芸點了點頭。
「唉……」嘆了一口氣，蘇芸女乃女乃問︰「你媽媽還好麼？」
蘇芸反手握住她的手說︰「挺好的，你別擔心。」
「怎麼不擔心啊……」她惆悵的說︰「你媽媽給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兒媳婦啊。」
面對這話題，蘇芸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只能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女乃女乃的手背。
「女乃女乃沒用，管不住自己兒子，」似乎是一時情緒上了心頭，蘇芸女乃女乃眼角沁出些渾濁的眼淚，「累的你也要跟著受苦。」
蘇芸趕緊替她揩干了，說︰「你別想這些，這哪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孩子啊……」蘇芸女乃女乃抬起手模了模蘇芸的臉，「我誰都不擔心，就是心疼你啊。」
其實在蘇爸爸和蘇媽**這場婚姻里，說是蘇芸受的罪最多也不為過，從小到大可以說是連安生日子都沒過過幾年，就是他們離婚後，她也跟兩頭點的蠟燭一樣，兩邊都要受罪。
「我知道。」蘇芸點點頭說︰「我現在很好的，也沒吃什麼苦，一切都挺順利的。」
蘇芸女乃女乃點了點頭，費力的抬起身子想要坐起來一點兒。蘇芸趕緊扶著她，又拿了個枕頭墊在她背後。
「過的好嘛？工作怎麼樣？」蘇芸女乃女乃對于她的生活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音訊，也不知道自己的孫女現在什麼情況。
蘇芸將床邊火盆里的炭挑了一下說︰「挺好的，我現在也能賺錢了，還給自己買了車呢。」
「買車了？好好好，不過要注意安全。」蘇芸女乃女乃欣慰的點頭，又接著問︰「錢夠用麼？」
「夠的，你放心。」蘇芸回答道。
蘇芸女乃女乃听了這話沉默著從枕頭底下模出一個藍布包著的物件，一層一層的用顫顫巍巍的手打開，原來是一疊鈔票。
留下幾張零散的小面額票子，蘇芸女乃女乃將其他的錢塞到蘇芸手里說︰「拿去，別緊著自己花銷。」
蘇芸哪里肯接？當下就按住她的手說︰「女乃女乃，我不要。」她知道這是這些年來女乃女乃舍不得花全部存起來的兒孫們給的錢。
「拿著」蘇芸女乃女乃的聲音難得的嚴肅起來，說︰「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要這些錢干什麼？又帶不進棺材。」
「我真不要，女乃女乃你听我說，」蘇芸也急了，「我現在自己開了店，一個月能賺好多錢，我有錢」
又將一早準備好的大紅包拿出來，抽出將紅包袋子快要撐爆的五千塊錢說︰「我能賺錢了，是該我孝敬你的時候了。」
「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給什麼錢？」蘇芸女乃女乃看到這疊票子也是不願意要的。
「真的，我苦不著自己的。」蘇芸信誓旦旦的說︰「最多這樣，我要是缺錢再問你要，好麼？」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呢」蘇芸女乃女乃看著蘇芸一臉堅決的樣子，又看她將那五千塊錢包進自己的藍布包再嚴嚴實實的塞在自己的枕頭下面，又禁不住流了眼淚。
蘇芸笑了笑，說︰「以前你不是常說麼，我就是個倔驢子，你還就喜歡我這性子。」
听了這話，蘇芸女乃女乃想起從前自己日夜哄過的孩子如今長大成這樣，也跟著笑了起來，整個精神氣好多了。
「今天回來還走麼？」蘇芸女乃女乃帶著期待的口吻問，她多麼想蘇芸回答說「跟以前一樣，過完年再走」這樣的話，但也知道這只會讓蘇芸為難，但還是忍不住問。
蘇芸低了低頭說︰「等下就回樊城呢。」
「唉……也好，」蘇芸女乃女乃拍了拍她的手說︰「回去陪著你媽媽吧。」
蘇芸點了點頭，大伯就敲門進來說︰「吃飯了。」
應了一聲，蘇芸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女乃女乃，替她掖了掖被角。
「去吧，」蘇芸女乃女乃笑著說︰「孩子……別恨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