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那頓年夜飯可以說是賓主盡歡，環境完美，菜色完美，又都是血濃于水的親戚，除了蘇芸覺得很無奈的各種輪番拷問和教育之外，一切都是完美無缺的。
本來蘇芸和蘇媽媽在吃完了飯之後就說要各家都去家里坐坐，打打麻將，看看春晚也是一場熱鬧，但是外公急著回鄉下去守夜，好在初一的凌晨就放鞭炮，就是留不住。無奈之下，蘇芸只好又辛苦一趟，把外公和大舅舅一家給送回了家，小舅舅一家也開著車一起回去了。
從樊城到李家村，再從李家村到樊城，等蘇芸到了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我回來啦」蘇芸進門就喊道，有氣無力的挪動到沙發上坐下，揉了揉自己因為開車而酸疼的肩膀。
蘇媽媽一早送走了自己姐姐，估模了蘇芸差不多回來的時間，早就切好了一盤新鮮的空間水果，邊看春晚邊等著蘇芸回家呢，「累了吧？吃點水果。」
「嗯。」蘇芸點點頭，用叉子插了一顆紅艷艷的草莓丟進了嘴里。
電視里春晚正演著一個歌舞節目，雖然這年頭很多人都不愛看了，但是她和蘇媽媽倒是雷打不動，每年都是坐在沙發上，邊聊天邊看著春晚守歲的。這幾年來，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整個家里都是只有母女兩個人，電視里那熱鬧喜慶的氣氛倒是讓人暖和不少。
「你明天去看你女乃女乃？」蘇媽媽看著電視隨口問了一句。
蘇芸一僵，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說︰「嗯，去的。」
「給老人家帶點零花錢，讓她別老是不舍得花。」蘇媽媽扶了扶有些下滑的老花鏡淡淡的說。
「好。」蘇芸也簡短的回答道。
這幾年，蘇芸已經再也沒有跟原來一樣，從臘月二十多號就回去女乃女乃那邊一直待到年初幾才回家的事了，每年也就是初一過去，給女乃女乃和各家一起拜個年就算完了。
蘇芸還記得從自己記事開始，每年的新年，都是一大家子一起過的，就是麻將也要架上好幾桌。在老家那個不算大但是卻很溫暖的房子里，大人們在牌桌上酣戰，幾個小的在各房間里穿來穿去，偶爾還能幫著買煙得些賞錢。
年夜飯也是簡樸但熱鬧的，一口黃銅的火鍋每年都煮著各類的丸子炸貨，還有自家做的臘魚臘肉加上一整條永遠也沒有人動筷子的紅燒魚。
吃過了飯，幾個小輩聚在一起永遠沒有耐性守著火盆看春晚，只知道買了各種煙花炮竹，在夜里玩，小煙火拿在手上，讓大人們幫著點燃，繞出各種美麗的圖案；有種叫小蜜蜂的煙花，會嘶叫著邊發出艷麗的火光邊轉動著最後一飛沖天；沖天炮是蘇芸最害怕的，她曾經握著被燙到了手掌；還會在哥哥上廁所的時候悄悄的點燃特別響的擦炮，偷偷的丟進去嚇唬他。
然後枕著震耳欲聾的送年炮聲入睡，大年初一在通宵酣戰的長輩們的叫聲里起床，穿上早就備好的全新衣裳，吃完了大鍋下好的面條，拿著等的望眼欲穿的過年紅包。
可是從幾年前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年了。
第一年她還心有不甘，那是她的家，她回了二十多年，房子里有她習慣了的味道，她知道這屋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條裂縫，她在這里拜年拿了十幾年的紅包也發了幾年的紅包，她和女乃女乃在這里拍過照，和同輩們擠過一個被窩，和蘇媽媽吵過新年的第一架。
她姓蘇，她卻回不去了。
後來就漸漸習慣了，人的慣性是無窮無盡的。蘇芸漸漸的只是偶爾回去一次，見過了越來越老的女乃女乃，便搭上車回自己的家。
蘇芸已經過了去追究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是誰的錯的時候，在時間面前似乎所有的不一樣都變得尋常了。
蘇芸想起往年笑著說︰「去年小叔叔還問過你怎麼沒有一起回去呢。」
「我？」蘇媽媽猶豫了一些，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去了，你把我的心意帶到就行了。」
蘇媽媽是一個非常好的兒媳婦，逢年過節除了給零花錢，每年的些冬裝，蘇芸女乃女乃胖，根本買不到合適的，都是蘇媽媽一針一線自己打的。而且往年總有些時日，蘇芸女乃女乃都是住在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照顧。
而對蘇爸爸那邊的所有兄弟姐妹來說，她也是一個合格的妯娌，誰家的喜怒哀樂她都能去理解去分享，對每個人也都是和善溫柔，關系非常的親密。
可以說她作為**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這一切，就隨著和蘇爸爸的離婚而變得一文不值了。
「哦，好。」蘇芸也不勉強，其實不管感情多好，畢竟他們跟蘇爸爸才是血親，讓自個兒媽媽回去拜年，也不太好。
「你女乃女乃要是說什麼，你勸勸她。」蘇媽媽停了好半天，才忽然冒出一句。蘇芸女乃女乃是裹小腳的傳統人，年紀又大了，有時候說起自家兒子的事來還會流眼淚。
蘇芸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
蘇芸女乃女乃身體這些年來越發的不好，生病的時間倒是比好著的時間還要長，而蘇芸又是平常最孝順她的孫女，她經常拉著好不容易見一面的蘇芸的手，摩挲著半天，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還有你那幾個叔叔伯伯，如果都在記得都要拜年。還有……」蘇媽媽跟往年一樣，不放心屬于年輕一代的蘇芸自個兒回去做這些，不厭其煩的又提醒了一遍。
「我知道，壓歲錢不要拿。」蘇芸笑著打斷了蘇媽媽說了幾年的叮囑。
蘇媽媽笑了笑，這個話題也就就此打住了，母女倆開始聊起了其他的家常。
隨著電視里各種節目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年三十也悄悄的過去了，客廳里的大鐘剛敲響了新一年的鐘聲，外面就傳來絡繹不絕的鞭炮聲。
蘇芸拍了拍手，對有些昏昏欲睡的蘇媽媽說︰「媽，咱去放鞭炮吧。」
前幾年她們家倒是都沒放，听著樓下那熱鬧的聲響也就作罷了，今年蘇芸做主特別去買了一掛一千響的大爆竹，說是要讓自己家也鬧上一回。
「呀，都到點了啊？」蘇媽媽從瞌睡里醒過來，看了看時鐘，急忙起身道︰「走，趕快下去。」
蘇芸從電視矮櫃里拿出早先買好的一掛大紅鞭炮，又跑到廚房去用天然氣點燃了一炷香，和蘇媽媽一起去了樓下。
樊城除了這段時間都是禁鞭的，這也是一年到頭能看到最多品種煙花爆竹的時間。蘇芸和媽媽剛全副武裝的出了樓道口就只見小區樓下已經聚了好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鄰居們，男主人都點著煙，讓孩子們躲得遠遠的，趕著放自家送舊年迎新年的第一掛爆竹，期待這一年的一切都順順利利的。
還有些平常玩不著煙花的孩子們，終于在今天也都過了癮。三五個的聚在一起，互相展示著父母給買的各種漂亮煙花，五顏六色的火光，映的他們的小臉特別的幸福。
蘇芸只是看了一眼，就撇開了自己的目光，現在她是一家之主呢，這點鞭炮就是自己的活啦。
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找著塊空地，地上已經堆滿了火紅的紙屑，蘇芸隨意的用腳將厚厚的紙屑挪到一邊，拆開了鞭炮火紅的包裝後將它們鋪開來繞成一個大大的圓，吹了吹點好的香，蹲子離了老遠，一手捂著耳奪一手顫顫巍巍的點燃了引信。只見小小的火光飛快的向上蔓延著，蘇芸小聲的叫了一下，丟下手里的香拔腿就退到了蘇媽媽身邊。
「你這孩子，平常不是膽兒很大麼，今天怎麼這麼膽小？」蘇媽媽笑著揶揄了她一聲，兩人煎餅這肩看著逐漸引燃的鞭炮。
不過須臾間，就傳來自家鞭炮「 里啪啦」的爆炸聲，蘇芸和媽媽靜靜的看著那正不斷跳躍著燃燒的爆竹，耳邊盡是轟鳴聲，卻是誰也沒有捂上耳朵。
在這響聲里，蘇芸偷偷的看了一眼自己媽媽，悄悄的牽住了她因為多年的勞累已經蒼老的手說︰「新年快樂。」
蘇媽媽愣了一下，轉頭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開了，也緊緊的回握住女兒有些冰涼的手指，溫柔的道︰「新年快樂。」
震耳發聵的響聲逐漸的越來越小，這千響的鞭炮放完，兩人都覺得耳朵有些懵懵然了。
「可真夠鬧騰的。」蘇芸「嘿嘿」的笑著說。
蘇媽媽也附和道︰「過年嘛，不鬧騰什麼時候鬧騰呢？」
「明年過年，我還要放咱家的鞭炮，除了鞭炮還要買那種特別特別大的煙花，一放能把整個天空照亮的那種」蘇芸說。
「你這麼膽小，我怕你不敢點。」蘇媽媽笑著跟女兒開玩笑。
「才不會」
「好……」
「……」
伴隨著對話，母女倆慢慢的離開依舊熱鬧的人群，回了自己的小家。
這中國人真正意義上新的一年，是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