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月夜里，柳曼吊著一條膀子半倚在窗旁，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微微地有些出神。
他今晚還會來的吧。待會兒要如何對他說，才能不傷了他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自她斷臂後，羅子俊每天不管多忙多晚，總要抽個時間過來看看她，這令她感激的同時也十分糾結。本來近幾日他沒來，她還微微地松了一口氣，誰曾想昨晚半夜時分，她迷迷糊糊間竟看到他撐著腦袋坐在床旁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寵溺與深情，敢情他是因為太忙，竟半夜利用休息的時間的跑來看自己了。
這讓她感動的同時，心里也越發地不安。心里也下定了決心，不能再等了，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的想法與他挑明。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亦同樣令她糾結萬分。她不明白，為什麼每每對上羅子俊深情關切的雙眸，她的腦海里浮現的竟是慕容雲祈那張淡漠得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為什麼是他？
慕容雲祈一路行來，雖沒有明言，卻多少對她還是有些照顧的，更何況還曾救過她的命。她的心里對他自是同樣有感激的，可是她沒想到，什麼時候竟把他的影子烙在了腦子里。難道，自己對他竟……
漸近的極輕的腳步聲喚回了柳曼的心神，听了一下屏風那邊香草均勻的呼吸聲，柳曼坐直身子，拿起茶壺倒了兩碗溫茶。
「你……」感覺到門並未上閂，羅子俊推門的手頓了頓，進門後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柳曼，神情只是一瞬的愣怔，很快便隨意地走過來，關切地笑著道，「我路過這兒，順便來看看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等你。」柳曼把一碗茶遞到羅子俊面前，就在黑暗中與他面對面而坐。
「等我？」黑暗中的羅子俊斂住滿臉的疲累，訕訕地模了模鼻頭，勾著唇角笑著問道。這兩日他實在是月兌不開身，為了能看上她一眼，他只得趁著晚上睡覺前偷偷地來瞅上一會兒。
原本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難不成竟被她察覺到了？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柳曼右拳微微地握著，即使故意不點燈，黑暗中她仍糾結著不知要如何開口才好。
「嗯，這兩日紙鳶坊里事有點多。」羅子俊拿起托在手里的溫茶喝了一口，令茶的清香四散而開，溢在口中。
十月初的紙鳶節轉眼即到，為了不出差池到時候給他們一個出其不意，他不得不事事小心謹慎。
「既是忙，羅公子更應該注意休息，便不要再來看我了罷。」食指輕輕地撫著瓷碗上看不真切的花紋，柳曼緩緩而言，一向平靜的語氣中卻摻著幾分局促。
「沒事，看過之後我才能放心。」羅子俊也感覺到了柳曼話語中的局促與不安，眼神閃了閃，聲音卻一如既往地隨意溫柔。
「羅公子，我……我們……」縱然冷靜口齒伶俐如她，在這樣難堪的場景中，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了？你不是一向口齒伶俐言語犀利的麼，今日說話倒吞吞吐吐了。」隔著夜色，羅子俊仿佛看到了柳曼局促的神情，彎起唇角玩笑地道。
「青沐今日已經來看過了，說骨頭愈合得很好，只需靜養便無大礙了。」閉了閉眼，柳曼用手推了推擺在桌上的包袱，銀兩的踫撞聲傳入兩人的耳中，「這是七十兩銀子，剩下的還請羅公子寬容些日子。」
羅子俊臉上輕松的笑意僵了僵，墨黑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柳曼的方向，似乎希冀穿透夜色看清柳曼心里所想，許久之後，才緩緩地道︰「你覺得有必要算得這麼清嗎？」。
清越的聲音依然溫柔，卻少了平常的隨性，夾雜著的失落令柳曼听得心頭一軟。想到再拖下去很可能會連這個灑月兌的朋友都失去，她又不得不堅持。
抬眸看著夜色中那抹懶懶靠在桌邊上的身影，柳曼強迫自己平靜地道︰「親兄弟尚且明算帳，我柳曼一介平民，能得羅公子這樣的貴人視為朋友還屢次相幫，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柳曼心里自是感激不盡，怎麼還能借債不還，自己把銀子揣在兜里享樂呢。」
「貴人？呵呵，何以為貴？我身上的肉能比其他人的多賣些銀子？」羅子俊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捏了捏手中的瓷碗，卻依舊神情慵懶，狀似玩笑地道。
「貧富有別，貴賤相異，這是無法以一笑便能置之不理的事實，亦是橫亙在多少人面前無法逾越的溝渠。」柳曼神情認真地道，「雖然我從不因為自己出身平民而覺得低人一等，卻無法阻止別人不去這麼想。」
前世她從沒有因為自己出身農村而覺得低人一等，這世自也不會因為無法改變的本尊的身份而覺得自卑。可卻無法阻止別人介意。就像陳氏，她特意跑到菱風軒里去警告她，不就是因為她身份不明沒有一個好出身麼。
如果她對羅子俊有感覺有愛，或許她會拋開這些，努力去爭取克服。問題是，羅子俊這麼對她，她除了感激，心里一點別的情意都沒有，若能借得他**的話勸他回頭，倒也是好事一樁。
「你在為我母親的話而生氣？」羅子俊急急地開口，神情中帶著幾許期待。
只要他願意，只要給他機會，再大的困難他都能克服。為了面前的女子，他願意掃清一切障礙，讓她開開心心地守在自己身旁，只要她答應給他機會。
「沒有，我不是在生羅夫人的氣。」柳曼未作思索地月兌口而出，緩了緩語氣，又輕輕地道，「我只是想說，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但畢竟男女有別……」
「我從不在乎那些世俗的說法。」羅子俊的語氣沉了沉，話語中有著無法改變的堅持，「何況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不可能看不出我的情意來，我喜歡你」
最後那一句，仿如宣誓般斬釘截鐵。說著話的同時，他手中的茶碗已落在桌上，兩手一伸，他便要去握住柳曼的右手。
柳曼卻是身子一動，站起身來避開了︰「對不起，羅公子，我想我們並不合適。」
羅子俊探出的身子一僵，整個人如同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夜色下柳曼極淡極模糊的身影。仿佛能看到他墨黑的眸子里閃過的痛楚與失落，柳曼有些不安地抓著自己的衣角，靜靜地等著他的反應或是憤然離去。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寂的暗夜一時變得更加寂靜，屋內只听到香草均勻的呼吸聲。
許久的沉寂過後，羅子俊似是終于回過神來，突然輕輕一笑，聲音無比溫柔地道︰「時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羅公子……」柳曼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拿不準他這樣的反應算什麼，便想著是否還要再挑明些。
「快去睡吧，我明日還有事，真的得回去了。」暗夜中羅子俊綻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狀似輕松地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回身帶上房門的那一剎那，看著暗夜中的那抹黑影，他的眼中閃過酸楚，胸口微微的疼痛令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頭，最終抬起步子快速地離開。
站在窗前，柳曼右手輕輕地撫模著被包得結結實實的胳膊，望著窗外婆娑的樹影，再次出神。
是因為他嗎？是因為腦子里總是浮現出他的身影，自己才會這般堅決地拒絕羅子俊嗎？
為什麼近段日子青沐天天來這為她看手臂，她都會忍不住猜測是不是受了他的命令？
用力地晃了晃腦子，似乎要甩去腦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柳曼閃過一抹苦笑，站在窗前吹了吹晚秋的涼風，方抬步向屏風後走去。
此後的幾日，柳曼除了偶爾到樓下走一走，便是悶在屋子里畫漫畫。畫出的幾幅漫畫，讓香草悄悄地送去賣，果然一下就銷售一空供不應求，這使柳曼產生了批量生產的想法，只可惜一時沒有場地與人手，只能把這個想法壓在肚中，日後再尋法子。
青沐照舊天天來為她看一遍手臂，把那些嚼了幾遍的話再細細地叮囑她一遍。蓮容兩姐妹往她房里跑得的次數也比以前更勤了。只有羅子俊，自那一晚後，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接連十來日都沒有來過福運來客棧。
柳曼卻微微地有些不安起來，特別是想到羅子俊離開時似乎帶著逃避的話語，令她覺得他未必如表現出來的那般輕松不在乎。想要問一問蓮容，又怕聰慧的她看出什麼來，抹了羅子俊的面子。
而今日洛辰給她帶來的消息，卻令她心中的惴惴不安更甚，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厲害。
洛辰打听到她的便宜師妹確實是在一富戶家中為僕，昨晚深夜卻入了三皇子慕容雲恪的府邸。而從她在守衛森嚴的三皇子府來去自如的情形看，顯然她在那里並不莫生。
「難道，她竟是三皇子的人？」柳曼緊皺眉頭，盯著洛辰問，「我以前會不會與他有什麼瓜葛？」
洛辰雖然有時行事古怪，卻同樣精明，亦早就知道了柳曼失憶之事，因此柳曼才會未加設防地直問他，亦希望他能查到些關于自己過去的消息。
她對慕容雲恪的印象非常不佳，只覺得「陰險狡詐」二字才能最好地形容他。而且，她隱約能感覺到他與慕容雲祈的關系。不知為什麼，更是因為後者，讓她心里竟然隱隱有點害怕會與慕容雲恪有瓜葛。
「這我就不知道了。」洛辰聳了聳肩，「不過，我的跟蹤倒是令雲祈有了意外發現，說她很可能便是三皇子突然秘密找來的擅用奇毒的人。但是，」
洛辰懶懶的神情，幾句話用了兩三次轉折，听得柳曼拿眼瞪他︰「從三皇子用毒的時間來算，她應該是近幾個月才投靠他的，想必你不會與他有什麼瓜葛。」
柳曼幾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正想讓洛辰想辦法從程鶯身上再幫自己套些消息，忽然門外響起了路人的議論聲︰「怪不得隔壁一向冷冷清清的題名書屋今日這般熱鬧，原來是要低價轉讓，正在大肆叫喊，等著人去接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