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于老爺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綻開，听得柳曼一問，不由僵在了臉上。他緩緩地把茶碗重又放回桌上，兩手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輕輕按著碗蓋。嘴唇動了幾動，卻是囁喏著說不出話來，眼楮略往阿貴身上偏了偏，帶著幾分求助似的看向他。
柳曼仿若未覺，仍舊含笑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阿貴看了看于老爺摩挲著碗蓋的手，眼珠一轉，臉上的笑意加深︰「小公子可真會開玩笑。」
「哦？我這像是在開玩笑嗎？」不跳字。柳曼端起自己的茶碗輕抿了一口茶，慢慢地咽下後，才不緊不慢地問向阿貴。
這人還真會欲蓋彌彰替他家主子解圍啊。也不知他哪只眼楮看到了自己是在開玩笑，竟然眼珠一轉，就說出了這麼厚臉皮的話來。
先前在書畫閣里于老爺便是與這個阿貴咬了一會兒耳朵後便突然改變了主意，現在又拿著眼楮向他求助。看來，這個眼珠轉來轉去的家伙，倒是于老爺身邊說得上話的貼身之人。
阿貴眯著眼楮皺著臉皮，一臉的笑意︰「小公子剛才還在謝我家老爺一片好心幫你把價格從一兩抬到了二十兩，此時哪里會好意思收下我家老爺那麼多銀兩。不過，你也不必與我家老爺客氣。」
看了對著他露出一抹贊許目光的于老爺一眼，略一沉吟後，他繼續道︰「三兩五兩的，也算是我家老爺體諒小公子勞心勞力的一片心意，小公子切不可推辭才好。」
以老爺的脾氣，花上二十兩銀子，他的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先前在書畫閣里，他自己說了願意出三兩銀子，此時自己開口三、五兩，相信他會贊同。
買畫的主意他已經完全贊同了，若是自己能再幫他把銀子壓一壓，相信事後一個小小的賞賜老爺是舍得出的。
「阿貴大哥是吧？不少字」柳曼兩眼盯著阿貴問了一聲，等到他點頭答應後，方才嘴唇微抿了抿，輕輕一笑，「你才是真的會開玩笑啊。」
三兩五兩？虧他說出口的時候還能做出一副大善人的模樣，明明是他們既想要畫又想少出錢，卻還當自己佔了他們什麼大便宜似的，也虧他們主僕二人是臭味相投的一對兒。柳曼忍不住在心里氣憤地冷笑了一聲。
柳曼承認，若在平時，三兩五兩的價格足夠令她歡喜雀躍了。就是再低點，甚至是白白相送，只要來人的態度和為人好，柳曼也會樂意為之。可是此時，那個數字從阿貴的嘴里蹦出來，卻听得她滿肚子火氣。
這個于老爺，不喜歡畫的是他，突然與岳公子競價又驟然放棄的是他，此時找上門來演雙簧敘恩情的又是他。不舍得大可不必在此多費唇舌，柳曼卻想不明白，堂堂一個布莊老板，竟然對于二十兩銀子如此計較起來了。難不成真如女乃女乃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財主都是省出來的。
家中一向不富裕的她自認不是個慣于揮霍的人，也不喜歡揮霍浪費的人。但是像他這樣反反復復過于摳門的做法，也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柳曼始終不動聲色，嘴角含著笑。阿貴听了她的話，一時有些模不著頭腦，腦子一轉後突然想到，這人不會真被自己一通亂掐後，覺得收下五兩銀子不好意思吧？不少字
如此一想，阿貴不由心中一片得意，笑著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開玩笑。小公子你只管盡快把畫畫完吧，五兩銀子就不要再推辭了。」
「嗯，是啊，小兄弟就莫再客氣了。」于老爺滿意地對阿貴一點頭，附和著說道。
嗯，果然不愧是阿貴。不就是一幅畫得奇奇怪怪的畫嗎，若不是因為許公子喜歡，他又正有事要求許老爺，這幅畫白送他，他都不見得會要。還是阿貴厲害，幾句話一繞，既讓她答應了賣畫，又少花了銀子，還平白地賣了個大人情，真是一舉多得。
「撲哧」看著他們主僕二人同時做出一副大方施舍的模樣，柳曼忍不住笑出了聲。
大千世界，當真是無奇不有，也當真是什麼人都踫得到。人家做善事不留名，面前這兩人倒好，明明是想佔自己的便宜，卻硬要擺出一副大施恩情的模樣，真是讓她無語啊。
「小公子笑什麼？」看著柳曼笑得差點泛出淚花的模樣，阿貴似乎感受到了一點異樣，僵著臉上的笑，心里微微有些忐忑地問道。
于老爺卻是有些不高興地蹙了蹙眉。好端端地說著話，有什麼好笑的。她在這兒笑得流眼淚，白白地耽誤了時間，倒不如正正經經地趕快幫他把那勞什子的畫畫出來好。
要不是他回去重又打听了一下許公子的喜好，並悄悄地打听到許公子看到岳公子拿出的畫後，很是喜歡，他也不會再度放份跑到這里來。
看著于老爺略略表現出來的不高興，柳曼也不打算再與他們繞下去了。正了正色，柳曼收起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道︰「我在笑二位曲解了我的意思。」
掃了一眼兩人臉上露出的不自在，柳曼淡淡地道︰「于老爺若真想要此畫，在下可以犧牲一點休息時間，熬夜為你趕出來。」
听到柳曼說會連夜把畫趕出來，于老爺和阿貴都松了一口氣，臉上再次露出喜色。可是，正當于老爺喜滋滋地端起茶碗喝茶時，柳曼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差點噎著。
「不過，」柳曼頓了一頓，才道，「我可以允許于老爺不再往上加價，直接以與岳公子一樣的價格買下此畫。」
「咳，咳……」被咽下的茶水嗆著了的于老爺，以袖遮嘴，猛地咳嗽了好幾聲，兩邊的老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被嗆得，還是被柳曼的話氣得。
「難道小公子全然忘了剛才說過的話？」替于老爺拍著背的阿貴，急急地向柳曼道，「那價錢可是……」
「我知道，」柳曼抬了抬手，打斷了阿貴接下來的話，「正因為多虧了于老爺，才促成了二十兩銀子的高價。所以，我要把一樣的畫買與于老爺，才不能往下降價。否則，豈不是要讓于老爺背上黑鍋？」
耍嘴皮子誰不會，當了那麼多年的老師，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就是王欣怡那樣不講理的主兒也沒讓她討了好去，豈能在一個古代僕人的面前敗下陣來。
你們不是要緊著往自己臉上貼金，硬把競價說成是你們相助嗎？那我就成全了你，就從這一點上入手。既然你們能閉著眼楮胡亂地把話往歪了扯，我也同樣能做到。
淡淡地瞟了又氣又疑的于老爺一眼，柳曼淡然一笑︰「若是我以低價賣于你，別人知道後豈不要說你與我是一伙的，目的便是為了訛岳公子的錢？」
阿貴眼珠一轉，似是找到了柳曼話中的破綻，笑著道︰「這點小公子不必擔心，老爺把畫買回去，又豈會四處宣揚。別人是不會知道價格的。」
「可是還有你知、我知、他知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柳曼睜著一雙純淨的眼楮，天真地看向阿貴，「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會說出去壞了于老爺的名聲，我又怎麼能相信你不會說出去壞了我的生意呢？況且，」
看了一眼門外晃動的人影，柳曼指向門外道︰「這門外人來人往的，你又怎麼能保證沒有路過的人听見，繼而在外宣揚呢？若是這話傳到岳公子耳中，岳公子會如何想于老爺？說不定此刻就有一人站在門口，听到了我們的談話。」
可別怪我胡攪蠻纏，鑽死理啊，這可都是現學現賣，向你學來的。柳曼用手輕輕地撢著衣袖上的灰塵，在心里輕輕地調侃著。
不料一語成讖，柳曼不過是隨口一說，故意氣于老爺。不料話音一落，門外當真響起了一人的聲音︰「是啊，我听到了你們的談話。剛才還有好幾人走過，都听到了呢。」
伴著說話聲，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身青衣的青沐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大大方方地在于老爺旁邊的一個凳子上坐下︰「于老爺特意來買畫的啊？」
「這人還真摳門兒啊。」落坐的同時，青沐側著身子在柳曼的耳畔極小聲地道了一句。
「就是。」柳曼含笑點頭，悄聲回道，「不過，恐怕他的如意算盤打不成啊。」
「哦？是嗎？」不跳字。青沐噙笑看了柳曼一眼，眼中閃過期待，繼而看向于老爺，慢悠悠地道，「既然是特地來買畫的，又豈能還那麼小氣。」
「依我說啊，」青沐拿起茶碗替柳曼加了點茶水，又為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撅著嘴巴啜了一口，「以于老爺的身份，就是出它五十兩銀子又何妨，是吧，于老爺？」
對著于老爺促狹地一笑，青沐低下頭再度喝茶的時候，嘴角微微上彎，露出一抹嘲諷好玩的笑意。
「五十兩當真就不必了。其實，我還當真不好意思收下于老爺這麼多銀子，實是無奈之舉。」柳曼略帶著幾分客氣地看向于老爺，緩緩地道，「相信為了他日見到岳公子不至尷尬，于老爺心里是有打算的。」
「老爺，」阿貴盯著柳曼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青沐，湊到于老爺的耳旁，「看來為了能成事，那二十兩銀子不得不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