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爺一邊讓自己臉上的熱情之色顯現出來，一邊在心里默默地思量著。
剛才可是一時糊涂了，既然作畫之人在此，何不花些許銀兩請他另畫一幅，怎麼竟與這等紈褲之人競起價來了，這樣胡亂地砸銀子，豈不等同于把銀子扔到水里？真是太浪費了。
這樣一位名不見經傳涉世不深之人，又是個外地人，說不定讓他借宿一夜，就能換得一幅畫，銀子都省了，哪里還犯得著出手二十兩。反正家里空閑的房間也多，就讓他在下人們的屋子里住一晚，也沒什麼要緊的。
于老爺的話引得岳公子嘲諷地撇了撇嘴，對著阿同一揮手︰「阿同，既然畫已經到手了，本少爺也該回去了。哎呀，今日可是收獲頗豐啊，不僅為老爺子買好了禮物，還意外得了一幅稀奇之畫，真是沒想到。」
二十兩銀子對于他這樣揮霍慣了的富家子弟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的事兒。難得的是，竟然讓他見著了這樣一幅從未見過的有趣之畫。
含笑瞥了于老爺一眼，岳公子晃著步子慢慢地走向門口，掌櫃的連忙一邊相送一邊吩咐伙計為岳公子取出包得極為喜慶的畫軸。
「是啊，是啊。」阿同向掌櫃的兌付了一張銀票後，拿起買好的兩幅畫，屁顛屁顛地跟在岳公子的後面出了書畫閣。
「這位于老爺倒是位熱心之人，早知道我們就不住福運來客棧了。」青沐兩眼閃動著，帶著玩笑之意地笑著調侃著。
這位老爺還真是好玩，剛才咬著牙往上加銀子的模樣真是令人想捧月復大笑，卻不知道他怎麼又突然讓給岳公子了。此刻倒又突然對素未平生之人加以邀請起來了，卻不知他心里想的又是什麼？莫不是……
扯起一個頑皮的笑意，青沐盯著于老爺的臉，側著身子對柳曼極小聲地說著︰「這人不會是想以一宿之情向你換畫吧？不少字」
「有可能。」柳曼緊望著于老爺不自禁露出的些許算計的目光，狡詰一笑。
雖然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並不喜歡那幅漫畫的于老爺，會在與僕人交談了幾句後突然也想把畫買下來，但看他望著自己微微轉著的眼珠，卻讓柳曼覺得，他可能會以其他的方式再向自己買一幅畫。
其實早在他們二人競價之前，她就料到，于老爺在完全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這個作畫之人在此之後會悄然地把畫讓給岳公子，這也是大多數人通常的做法。畢竟就算想要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也大可以找她重畫一幅，完全沒有必要自費錢財地大肆往上加價。
岳公子或許無所謂，明顯是個不怕花錢的主兒。但看于老爺往上加價的架勢，想必他是一時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才會與岳公子相爭。
「于老爺客氣了。」柳曼對著于老爺嫣然一笑，「我是隨……朋友一同出行途經此地的，已經有了落腳之地。況且，我與于老爺不過一面之交，豈有初次相見便加以叨擾的道理。您說是不是，于老爺？」
柳曼微歪著腦袋含笑向于老爺反問了一句。假若于老爺真的想另要一幅漫畫，她倒很想看看，這個有些小氣的老頭，會如何向自己開口，又會以什麼樣的條件對自己開口。
隨朋友出行？柳曼的措詞令青沐抿了抿唇，含笑看了她一眼。她口中的朋友是指誰？是主子麼？
這個女人還真是有點讓人看不懂。她有一張利嘴，更有一副能解蝕血之毒的身子，卻又裝扮成男子隨在主子的身邊。先前還以為是羅公子從哪里搜尋來特意安排在主子身邊的，可是她卻又獨自拿著畫出來賣，若真是羅公子弄來倚靠主子的人，又豈會缺錢花？
「這……小兄弟說得是，是老夫一向待人熱情，一時口快了。」于老爺稍稍有些羞愧，眼楮微微躲閃著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對著柳曼說道。
都怪他急于算計，總想著不花錢能從柳曼這兒換一幅畫回去，才會如此失言。畢竟這幅畫許二公子還未曾見過，倘若那許二公子並不喜歡，花錢買回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許多銀子。
想著這一茬，于老爺被僕人阿貴說動的心立馬淡了一點，心里又泛起了另一個心思。對著柳曼稍點了點頭，向剛送走岳公子的掌櫃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地離開了。
「畫賣完了，我們也該離開了。」蹙著眉頭望了一會兒于老爺匆匆離開的背影，柳曼拉了拉放著銀元寶的鼓鼓的口袋，笑著對青沐道。青沐應了一聲，兩人便也準備出門。
站在門邊的掌櫃見二人也要離開，稍一遲疑，便迎上走過來的柳曼二人︰「二位小兄弟且慢走。」
青沐對著門外樹上綁著的白馬吹了一個響哨，看著原本躺在地上的白馬緩緩地站起來，昂起頭來嘶鳴了一聲，他興奮地大笑了一聲，才轉過頭來漫不經意外加十分不屑地道︰「掌櫃的剛才不是叫我們快點離開麼？現在我們主動離開你倒又叫住我們了，真是令人難以琢磨。」
他平時最討厭這樣趨炎附勢的勢利眼，隨在主子身邊那麼久，什麼時候有人這樣瞧不起他了。若不是為了掩飾身份，他又豈會穿著這樣的普通青衣。
這個狗眼看人低的掌櫃倒好，打從一進門起，就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過，還一再地趕他走，真是想想都讓人生氣。
「這都是一場誤會。」掌櫃的真是一位能屈能伸之人，面對青沐故意作出的神情，他居然一點不惱，反而微笑以對，「這完全是一場誤會。」
「想必掌櫃的常常會對我們這種人產生這樣的誤會。」柳曼面容平靜，語氣不輕不重，唯獨在「我們這種人」上稍稍加重語氣。
听似平常的一句話說得掌櫃的臉色微微一紅，青沐直在心里叫爽。
這才是罵人的高境界吧。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比自己剛才一番做作的表演還起作用，令掌櫃的那張又老又厚的臉都泛起了紅色，真是高啊。
「不知掌櫃的叫住我們，所為何事？」看著掌櫃的臉上泛起的訕笑，柳曼狀似不覺地問著。
不過是對于他的為人感到氣憤罷了，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稍稍地出口氣就成了。若是太過，反而弄巧成拙。畢竟自己是外地人，人家能在這城中站住腳，來往的也是非富既貴之人，又豈是自己能隨便得罪的。
柳曼的問話令掌櫃的尷尬立消，噙起笑意，對柳曼拱了拱手，道︰「先恭喜小兄弟畫賣了個好價錢。」
「掌櫃的取笑了，」柳曼臉色平靜地道，「不過是岳公子圖個新鮮又與于老爺賭氣才會促成此事罷了。」
這也是事實，若不是遇上個會花錢的岳公子，再踫巧來了個攪局的于老爺，那幅普普通通的漫畫，哪里能賣得了二十兩的高價。
那幅漫畫最能吸引人的便是在這平梁國前所未有的作畫形式，單憑作畫技巧等，與普通的畫也差不多。在崖下鎮的時候，她曾去探過畫作的行情，知道一般的書生作出來的畫不過能賣個幾十文錢。一般的畫師所作的畫能賣出幾兩高價的也很少，只有真正的名師名畫，才會動轍幾十幾百兩銀子。這又何嘗不是名人效應在作怪。
其實，就算今天這幅作品只賣上個一二百文錢，她也會感到高興。說出一兩銀子，也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卻不想，陰差陽錯的，竟使她首戰來了個大捷。雖然知道以後的畫未必就能賣得上這樣的好價錢，卻也是信心倍增，讓她看到了一點漫畫市場的前景。
「小兄弟謙虛了。」雖然沒有對待岳公子那般諂媚，掌櫃的態度卻是明顯比先前好多了，對著柳曼指了指剛才的小圓桌，他客氣地道，「小兄弟若是能抽出點空閑的話，不妨到那邊小坐片刻，我正有一事想與小兄弟商量商量。」
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柳曼和青沐都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圖。生意人圖的都是利，更何況是他這樣的勢利之人。他本是做的賣畫生意，此刻見柳曼的畫賣了錢，自然是想從中謀利了。
「坐就不必了，掌櫃的有事不妨直說。」柳曼平平淡淡地道。
若是她長久在此呆下去，或許會選擇與這位書畫商合作。但她明天就要離開了，縱然她想把畫賣與他這個中間商，也沒什麼機會。不過，她倒想看看，這個精明的書畫商，會出個什麼價錢，這也可以成為她日後的參考。
「這……」掌櫃的略一遲疑，看了一眼周圍並沒有人，便道，「既然小兄弟如此爽快，我便也直說了。我做的便是賣畫的買賣，小兄弟又正好找到這兒來賣畫，這不是正好合適的事嗎？小兄弟剛才說賣些畫貼補貼補，想必不會只此一幅的吧。」
別賣給他，別賣給他。青沐在一旁暗暗地默念道。柳曼看了一眼摩挲著手無聲地動著嘴巴的他，略作沉思，看向掌櫃的道︰「我這畫雖然技法一般，卻是形式新穎，內容獨特，四格畫連起來便是一個有趣的故事。相信在從沒出現過此畫的平梁國，這種畫有一定的發展空間。而我每幅畫的創新，相信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得到的。」
見掌櫃的含笑點頭，柳曼微微一頓，話題一轉︰「剛才岳公子買下一幅畫花了二十兩銀子，卻不知掌櫃的準備以什麼樣的價格從我這里把畫買走，再賣給那些有錢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