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第八章

作者 ︰ 四方宇

「我知道你心中對自己的親娘有所怨慰,因為三位娘親中,她對你最嚴厲,只因她害怕失去你。」大娘嘆息的講述過往。「你還未出生,太婆就測算出你帶著天賦而來,是桐家救星,但是十歲前都有夭折之險,若不承她衣缽也難過十五歲,你娘向來受不了桐家上下活在太婆測算中,她原本希望桐家這些玄說、測算都無關下一代,但直到十歲時,炎夏季節,你卻忽然全身像被冰霜覆住,玄寒凍氣發作,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如太婆預測,為了保住你,只能讓你在十三歲時承太婆衣缽。」

「我知道娘的苦心。」談及生母,朝雨丹神態淡然。

「但無法諒解她對你的嚴厲?還有她也是逼武兒離開桐家的人之一,是嗎?否則,三位娘親,你獨獨以最冰冷客氣的神態對待她,蓄意讓她知道,你清楚這一切。」大娘搖頭,「我該怨她逼走武兒,但身為人母,我可以理解她的作法,更何況,縱游江湖也是武兒的心願。」

當時,桐家大娘只想,武兒雖是一股傲氣想離開,但孩子大了,也一心想闖天下,就讓他展翅吧,只是如今,桐家需要他。

「我已長大,也承太婆衣缽,自有其該負的責任,我的一切已不需要雙親插手,下一步,我自己會決定怎麼走。」

「十八歲會有強大的力量保護你,解你玄寒凍氣,否則過不了十九歲,在你未過災劫前,別說你的生母,你的爹還有朝家的另兩位娘親都不會坐視不管的。」天下父母心呀。

朝雨丹閉眸一嘆,最近來自朝家的信件確實越來越多,無一不是軟硬兼施的逼她回去,但蓮天貫日之危在即,下一刻就要對著桐家而來,她豈能離開。

「你們這幾個孩子,從小玩在一起,每一個大娘都看得重要,你是個獨特的女孩,美麗又剛柔同在的性格,更有一身獨特的能力,你和武兒若真能在一起,桐家上下都樂見,但是你心之所屬,真的是武兒嗎?」

「我對表哥的心意,大娘該清楚。」朝雨丹不解大娘為何有此疑問。

「你娘覺得武兒直率粗獷,而你細膩敏銳,兩人性格不同,他不能助你渡過命中的災厄,更不懂如何照顧你。但大娘並非全然認同你娘所說,因為現在的武兒雖然無法好好照顧你,但,只要他有心,就會為你改變,至少,他會用他的溫柔來照顧你。」

「只是表哥對我終究無心是嗎?」她斂眸,淡淡苦笑。

「若無心,何以當年你娘的相譏能讓他離開?武兒鍛劍向來專注到飯都不吃,連婆婆都喚不動他,但每天的中餐他必定放下鍛劍,走出冰洞用餐,因為他知道,那是你為他準備的。」

「表哥……」朝雨丹瞳眸一動。

桐家大娘看著她,語重心長道︰「武兒的隨心、隨性與江湖俠情吸引你,而你認定自己心之所屬唯武兒,不曾有過任何疑惑?」

「大娘究竟想說什麼?」

「小彤,你透過武兒看著誰呢?」

「大娘為何這麼問?」她怔了怔。

「你可知,你每回看著武兒,那雙眼彷佛看著遠方,充滿追尋的思念,我看出來了、婆婆看出來了,連你的雙親都看出來了,武兒會看不出來嗎。」

午後,陽光漸微,隨即烏雲堆涌,雷光急摧數道後,驟雨滂沱,離「杭沾」不遠的一座山路小徑上,有道踉蹌的佝僂身影帶著一個小孩,在大雨中尋找避雨處。

「主人家、主人家,行行好,讓我爺孫倆避個雨。」老人看到前方一處山居宅院,連忙上前敲門。

一會兒,這座山居小院終于有人前來應門。

「姑娘,求你行行好,讓我們爺孫倆避個雨,雨一停我們馬上離開。」

白發蒼蒼淋了一身濕的枯瘦老頭,一肩背著一圈看似草繩的繩子,身邊跟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頭發散亂,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衣物,身形扭曲,長發蓋住一半的臉,手腳看似殘缺,一邊的袖子不見手,低垂著頭緊捱著老人。

開門的女子,一身藍衣模樣秀麗,打量了他們一下,才讓兩人進入院內。

「謝謝姑娘,你真好心,山區大雨又帶著這孩子,正犯愁,幸好遇上姑娘伸援手。」老人張望宅內四周。

「此宅尚有我家小姐,小姐喜靜不喜鬧,還請你們低聲言談。」藍衣女子遞給他們一把傘,領著他們經過前院。

大雨幾乎模糊了可見的視野,山居野地,老丈和身側的小孫子,踏在水窪中,踩出不小的深印子,但前方藍衣女子足下之地,輕盈的難見任何烙下水中的足印。

三人經過的淺泥灘,竟像多人重踩而過,蒙蒙大雨形塑出肉眼難見的真實,七、八個粗壯身形緊跟在三人之後。

「老丈留在後園小房內,待雨停就離開吧!」藍衣女子來到後庭園的長廊上,收傘繼續走在前頭道。

「姑娘,住在這麼偏僻冷清的山居之地,你家小姐真有膽量。」深入屋宇,老丈的聲開始轉沉,身後七、八名神態僵冷的大漢橫踏出,眉心皆有一紅、一黑的蓮瓣印子。

「我家小姐敢入山而居,自有其本領,倒是老丈,年邁滄桑,孫子手腳又有問題,還能爬到如此高山,本領也不小。」女子沒有回頭,自若以應。

「為了尋人,上天入地,也只能委屈一把老骨頭了。」老者十丈業師,翻肩上看似草繩的捆繩,一層掩飾的草皮剝落,是一串顆顆碩大的黑色數珠。

身旁的孫子也抬頭,一雙深沉的不屬于孩童的眼,殘缺的袖子伸出枯細的手,竟是一個侏儒,對方的臉逐漸浮現一層又一層的濃烈色墨,彷如廟前開道迎陰神跳乩舞的家將首,正是法末座下的矮地子,爺師公。

「深山野嶺,老丈想尋誰?」前方始終不曾轉身的藍衣女子問。

「北岩聖女的傳承者。」

十丈業師與爺師公已停下步伐,銳芒現瞳,身後的蓮業贖魂者,個個持刀橫握。

「老丈找到聖女傳承者想做什麼呢?」

「‘闇佛邪尊’極為思念上一代的北岩聖女,既傳承聖女的靈氣,就該奉獻一身異能,甚至以身慰邪尊。」爺師公開口道,「闇佛向來心系天下蒼生,將一身獻給闇佛,也算無愧這身天賦之能,彌補上一代聖女所犯下的罪過。」

「從以前到現在,一廂情願、痴心妄想,始終很適合蓮天貫日。」藍衣女子忍不住笑起。

「冒瀆蓮天貫日,不敬闇佛邪尊,姑娘深重的罪業,由本業師為你一洗這紅塵罪業。」十丈業師沉聲一合掌。

其中一名蓮業贖魂者舉刀朝眼前的藍衣少女狠砍下,女子卻像裂開的紙,散碎飄飛!

「映魂紙偶?!」

眼前園景在大雨中開始朦朧,院景、屋宅、長廊都像紙一樣崩列散碎。

「陣法!快離開——」

看著前方一路崩碎而至的碎紙成漩渦而來,帶頭的十丈業師和爺師公,一行人疾步退往後方尚存的一隅園景,命令蓮業贖魂者用力推開牆邊的門,門甫開,蓮業贖魂者踏出的身形卻頓時一墜,外頭竟是深淵斷崖!

十丈業師和爺師公警覺停步,再回頭,四周已成一片水光交織出的鏡影,漫飄著無數碎紙,每走一步腳竟像陷入泥沼中!

「月瑤丹瓊」內,一座三層樓高的樓閣,高閣中央有一座獨特的方形石盤,盤上鏤劃出金色菱線的棋格,許多指頭般長的石棋立于盤上,圍著木雕的屋宅,這是桐家老宅的陣法棋格。

另一面牆上,是一面偌大銅鏡,鏡前同樣有一座劃著金色菱線較小的棋格石盤,上頭有一座小小山屋,四周環繞著翠綠山林,一切格局一如那座山居宅院,只是此時石盤上的山屋後園正罩著一圈水光。

「已將他們困在「遠塵山居」內了。」

棋師柳懷君和一身藍衣站在大銅鏡前的音女賀雪儂,看著前方小石盤。

坐在窗前主位上的朝雨丹,抱著一把奇特、琴身由玄鐵所鑄的琵琶,琵琶頭花嵌瓖著一顆圓潤清透的湛藍奇珠,其中兩道琴弦呈淡綠和紫藍。

「爺師公和十丈業師,此回來的是法末和輪天座下的人。」法末道術色彩濃,輪天則僧、道相合,棋師提醒。「此陣困不了他們太久,仙子姑娘接下想如何做?」

「傷了袁小倪的是輪天的人?」朝雨丹撫著琵琶琴身問。

「豈止傷她而已,听說被九輪業師以異術幾乎放掉半身的血。」音女火上加油般道。「仙子姑娘忘了,你看到她時,全身蒼白僵硬的和尸體差不多了,幸好你的靈血和書畫奇術保下她的一息生機。」

「他們如何傷她,就付出怎麼樣的代價了。」朝雨丹冷冷凜目,撥動一弦,一條淡白弦光,竟直直劃入前方銅鏡內,棋格石棋盤上也同時出現一條白色弦光,伸入水光內。

琵琶頭花上的湛藍奇珠,映出陣內一切景象。

陷在鏡畫陣中的蓮天貫日一行人,十丈業師正拿出紅蓮花,要以蓮中寄存的化陣術反制此陣,渾然不知一道白色弦光從水光鏡影中伸出,正對著他的心髒!

就在朝雨丹一弦要劃下出手,忽感另一道弘大浩氣陡降,隔著雙重陣法,都能感覺到那股恢宏的沛然氣息,震驚房中三人!

「這是——」

「莫不成是蓮天貫日三聖座中的哪一個?」

賀雪儂、柳懷君對那陣陣逼人波動,充滿驚訝。

此時,一柄沒有劍身的劍柄,挾著驚人雲海浩氣,破雲乘空而至,雲氣匯旋為劍身,雲濤劍仙三件寶物中的「還珠舞情」落在山居宅院大門前!

小石盤上頓時一陣動蕩,撩蕩出一片氣旋威勁,讓最接近棋陣的賀雪儂、柳懷君退了幾步。

「袁牧飛來了。」朝雨丹緩緩眯起眼。

「雲濤劍仙到遠塵山居了?」賀雪儂、柳懷君諮問。

「不,他人在——桐家老宅!」像能感覺到什麼,朝雨丹看向與桐家老宅機關陣法息息相關的棋陣。

只見石盤上的石棋、屋子都像被一股玄力引動,棋顫、屋搖,陣陣浩氣不停撩蕩開。

「他進到老宅了嗎?」生平第一次面對自己排出的石棋陣,讓柳懷君看不出對方在哪?

「他已在太婆院落內,看著岳川陣。」一種感覺、一種心思,彷佛一點靈犀在心中牽起,不待從棋陣中確認,朝雨丹已道。

「什麼?」這個答案讓兩人都震驚。

關關陣法與咒力荼牆,絲毫無絆他之力?!

「莫不成他要在今日破太婆院落的陣法?」柳懷君看著棋盤上的異況。

他僅感覺到一股獨特的氣流,卻難進一步了解情況,畢竟太婆院落內的陣法,連仙子姑娘都插手不得。

「他在找線索,不愧是雲濤劍仙,濤氣只存殘息幾至無跡,也能這麼快尋至。」朝雨丹美目沉思。

「濤氣?仙子姑娘從袁小倪身上引出的那道微弱劍氣?」棋師記得仙子姑娘將此氣以魂畫術能,收于一張畫紙內,擇一時機于夜晚借風向散于夜空。「仙子姑娘是故意引來雲濤劍仙?」

「他莫測的行蹤、難抓的心思,太難掌握,與其成日憂心,不如引他出現,再斷他念頭。」將他逼到明處是最好的。

「斷雲濤劍仙的念頭?」

「我不會讓他找到袁小倪。」朝雨丹雙目絕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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