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後為妻 第二十七章

作者 ︰ 喬寧

第十章

天光熹微,在重重禁衛軍的護送之下,馬車停靠在誠王府門口,冉碧心撩起簾子,在一雙強壯手臂的攙扶之下,出了馬車。

「你回去吧。」站定之後,冉碧心轉過身,望著堅持隨她一起來此的繆容青。

他身上鎧甲未卸,俊麗的面龐上仍殘留著干涸的血跡,高大身軀立于晨曦之中,眉眼間帶著淡淡疲憊,目光卻依然那樣清醒,那樣銳亮,如同剛出鞘的刀鋒。

這些年來,日日與仇敵當姊弟,與昔日謀害自己的兄長以君臣相稱,他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嗎?

用著近乎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清醒,逼自己成為繆容青,再把仇恨藏起,留在黑暗里,獨自面對。

「宮里還需要你發落。」冉碧心語重心長的叮囑道。

晉王已死,叛變已平定,手掌權柄的太後亦已不在……眾人都以為是被晉王所殺,沒人會懷疑到繆容青頭上,眼下只剩耿歡尚未找著。

可明眼人都當曉得,失了龍袍與玉璽,即便耿歡再回宮里,沒了太後與外戚那幫人聚眾造勢,世人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軟弱無能的帝王。

換言之,耿歡已當不回皇帝。

那麼,誰來當這個皇帝呢?俗話說得好??成王敗寇。晉王雖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起兵造反,世人皆可撻伐誅之,後代史書怕是亦會將晉王歸成不義之人。

繆容青有著太後外戚這一層殷實的靠山,又親自平息了這場爆變,他治朝有功,懲奸除惡,早在朝中以及世人之前,樹立起英明神武的形象。

如今耿氏諸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耿氏皇室早已無力回天,眾人能指望的,還能有誰?

毋庸置疑,繆容青是眾望所歸,他若坐上那把龍椅,除去那班在背後出策起哄拱晉王造反的老臣,怕是沒人敢反對。

而她比誰都清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他是當年受無數人景仰的七皇子,被視作仙人麒麟智者的轉世,若非人心善妒,他早已是率領大梁王朝走向另一太平盛世的一代明君。

「晉王叛變才剛剛平定,宮中還亂著,還需要你主持大局。」

「怎麼說耿歡仍是皇帝,得先找到他才行。」繆容青淡淡給了個借口。其實,他是放心不下她吧?他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耿歡形同廢人,誰也不會去管他的死活下落,他知她掛心,便親自隨她一同前來。

冉碧心胸中一緊,伸出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掌心。

「當年那場合謀……誠王也有份?」她悄聲問道。

繆容青凝睞著她好片刻,薄唇微掀,淡然回道︰「都過去了。」

這一句「都過去了」,背後藏著怎生的痛與苦?冉碧心眼眶發燙,不敢再往下深想。

原來那場合謀毒害,誠王亦有份,莫怪乎他會那樣對待誠王府,全是因果啊!前人種下的因,後人來承受這個惡果。

听見外頭有動靜,一道人影自誠王府側門溜了出來,隱身在圍牆之後窺探動靜,一看見遠處大門前的冉碧心,那人隨即又哭又笑的奔上前。

「娘娘!娘娘!」鈴蘭正欲上前,卻讓繆容青貼身的禁衛軍一把攔住。

「放了她。」冉碧心命令道。

那些禁衛軍不敢違抗,隨即放人,鈴蘭這才撲上前,往冉碧心跟前一跪。

「娘娘,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冉碧心彎扶起鈴蘭,安慰道︰「沒事了,都沒事了。」

驀地,大門開啟,安榮從門內探出身來,隨即往繆容青面前跪下行禮。

「大人。」

看著安榮這一跪,口中這聲大人,冉碧心終于明白,原來安榮是繆容青的人,是他讓安榮來監視她,抑或,是來幫她?

從安榮一路忠心護她,舍命跟隨她來看,安榮幫她的成分居多,看來,繆容青將安榮安插在她身邊,是出于善意。

「人呢?」繆容青頷首問道。

安榮抬起臉,面色有異地覷了覷一旁的冉碧心,始終沒敢開口。

冉碧心不傻,見安榮不語,心中一緊,隨即往門內走去。

再次重生為人,受誠王妃庇蔭,又心憐耿歡這個傻孩子,她早將誠王府當作自個兒的家,與誠王府密不可分。

如今舊地重游,物是人非,望著昔日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俱已失了往日的榮景,顯得蕭索頹靡。

冉碧心一顆心緊緊擰起,腳步越來越快,繞過了中庭,順著抄手游廊直直進到後宅,找著了昔日她與耿歡同住的院落。

出了月洞門,繞過花草枯萎一片的庭院,正欲進到正廳,卻見春蘭自另一側寢房步出,冉碧心這才停住腳步。

她額上泛汗,胸口甚喘,呼息紊亂,莫名的感到害怕。

春蘭一見著她,隨即紅了眼眶,低下了頭,緩緩跪了下來。

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火里,那麼燙,那麼痛。

「娘娘,對不住……奴婢們來晚了,沒能來得及……」

春蘭伏于地上,後背劇烈抽動,哭了出來。

冉碧心想張嘴安慰她,卻怎麼也擠不出半絲聲響,她紅著眼,白著臉,一步步往屋里走,行過外間小廳,繞過插屏,來到寢房里。

那個孩子就躺在榻上,和衣躺著,完好無缺,只余嘴角一抹怵目的鮮紅。桌上擱著一壺酒,見底的瓷杯傾倒著,那酒……摻了毒。

下一瞬,冉碧心崩潰了,她放聲痛哭。

一雙手臂自後方圈住她的腰,不讓她再往前走,她只能拚命揮動雙手,想緊緊抓住那個孩子。

她曾答應過誠王妃與太夫人,無論情勢如何艱難,務必要保住他的性命,可她食言了……

痛徹心扉的哭聲,自她嘴里逸出,她拚命掙扎,不斷扭動身子,意圖掙月兌腰間那雙手臂。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去見他!」

繆容青下顎緊抽,怎麼也不肯松手,硬是將痛不欲生的女人圈在懷里。

「他已經死了。」低沉的嗓,緩緩道出她最不願面對的事實。

她僵住,一朵朵淚花在眼中錠放,眼前的景象,隨著淚水的模糊而破碎。

「他在承德宮留了一封手信給你。」身後的男人又道。

「……他都說了些什麼?」她哽咽著,近乎啞著嗓問道。

「他不傻,他早知道晉王不會留他活口,所以他與晉王交換條件,助他出宮回誠王府,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自行了斷。」

原來歡兒全都想好了……那日在御花園,他一反常態,神情異常成熟,不似往日模樣,原來竟是如此。

這孩子心中究竟有多苦,那樣單純的他,竟然……竟然決心尋死。

冉碧心眼前一黑,身子驀然軟下,若不是繆容青的雙臂緊緊將她箝抱,她早已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臉,埋進身後男人冰冷的鎧甲里,徹底痛哭起來。

是命運弄人,是上天非要他們走上這一遭,她已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的過錯推責于繆容青。

經歷過這一切,她知道,他同樣背負著血海深仇,耿歡沒有錯,錯就錯在前人不為後人著想,方造成今日這些種種……

是野心,是妒忌,是人性之惡,造就了所有人的悲劇。

冉碧心抱緊了繆容青的手臂,臉貼著剛硬的鎧甲,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抑或是鎧甲上的鮮血。

繆容青只能反手將她輕擁,比窗外的天還要清亮的眼眸,望向榻上那個無辜的孩子,終究只能閉起眼,將所有的嘆息壓入心底。

旭日東升。

大梁,依然是那個大梁,然而,盤龍金椅上,身穿龍袍的帝王,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個。

冉碧心披著緋紅色袍子,散著發,素著消瘦的臉,倚在房外的楹柱邊,靜靜地望著東邊的天空漸被晨光染亮。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且用點早膳吧。」春蘭手里捧著漆朱托盤,上頭擱著兩盤簡單素菜與米粥。

耿歡的尸身已運回皇城,按照帝王禮制厚葬。一場血腥宮變,死傷無數,眾人至今依然心有余悸,少有人敢提起那晚的事。

皇帝與太後陸續下葬之後,在朝中繆氏朝臣的推波助瀾之下,繆容青在眾望所歸中正式登基為皇。

耿氏王朝已不再,據聞,在繆容青登基前幾日,那幾位流放異地的耿氏諸王,同時接獲一封密信與毒藥之後,相繼服毒自盡。

她清楚,死去的諸王全是與當年合謀毒害七皇子一事攸關的人,繆容青這是一次了斷這份仇恨。

諷剌的是,他本是耿氏之人,卻得手刃耿氏王朝,頂著「繆」這個姓氏重活一世,甚至成了繆氏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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