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 第七章

作者 ︰ 沈韋

第三章

晨露全身僵硬,像根木頭似的跟在公子碧身後回房,絞盡腦汁苦思月兌身的方法。眼見越來越靠近寢房,她把心一橫,「夫君,我今兒個不方便。」

走在前方對她不理不睬的公子碧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我……今兒個癸水來了。」

他的唇角揚起一抹惡意的笑容,悠哉道︰「不打緊,本公子不介意。」

她急急走到他身邊,望著他的側臉,認真道︰「我想夫君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今夜我真的不適合伺候夫君就寢。」

公子碧對上她的眼,一字字清晰道︰「本公子很明日你的意思,是你不明白本公子的意思,除了你以外,沒有人更適合伺候本公子就寢。」

無計可施的晨露忍住瞪他的沖動,一般男人應當會很在意才是,他怎麼可以不在意?糟的是他強行要她服侍就寢,便會發現她說謊,屆時她該如何自圓其說?

心里各自有盤算的新婚夫妻來到寢房前,望著緊閉的門扉,晨露渴望拔腿就跑。公子碧不給她拒絕逃跑的機會,探出大掌,箝握住她的手腕,冷笑。

他的笑容令她頭皮發麻,感覺大禍即將臨頭。

他抬起左手拍開房門,她的脖子不由自主一縮,活像即將引頸就戮的罪犯。 公子碧無情的唇角上揚,快意享受她的恐懼,右手用力一拉,將她拉進房內。

百般不願的晨露硬是被扯進去,她緊張到面色灰白,一手緊抓著衣襟,唯恐他會像昨夜一般不容她拒絕,將她剝個精光。

公子碧昂首闊步來到床邊,逕自褪下外袍與鞋襪,優雅躺上床。晨露瞪大眼,考慮是否要裝身子不適,直接昏倒算了。

公子碧合上眼,單臂當枕,屈起右腿,沉聲命道︰「你可以開始了。」

「開始?」這是要她月兌了衣衫?

他睜開眼,似笑非笑道︰「拿一卷竹簡,念給本公子听。」

「呃?」她一呆,不確定自己有無听錯。

「或者你想上床?本公子倒也可以勉強與你燕好。」他狀似大方給她選擇的機會,事實上,他並不想再次自我犧牲。

「不必,我馬上去拿。」她連忙轉身到紅珊瑚屏風後取來竹簡。他慵懶命令,「開始吧。」

「是。」她乖乖展開竹簡,忽然心里打了個突,她會不會太像任他差遣的奴僕了?哼!他就愛故意欺負她。

「怎麼不念?」他的眉不滿一挑。

「是,我馬上念。」奴僕就奴僕,總比上床侍寢好。晨露清清喉嚨,開始吟念,「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公子碧意味深長的看著她,故意誤解道︰「你是在抱怨本公子不和你說話、不與你用膳?」

「當然不是。」她急忙否認,他最好離她遠遠,她才有機會離開,但這話她只敢放在心里。

「再念一首。」

她深吸了口氣,又念起另一首,「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公子碧臉色大變,彈坐起身,怒喝,「夠了,不要再念了。」

晨露嚇了一跳,手中的竹簡啪的一聲落了地,她驚魂未定望著怒極的男人。他目皆盡裂,「滾!」

她的心一抖,沒有撿拾掉落的竹簡,也沒有不悅,只是平靜的轉身離開,直到走出房外,臉上的平靜馬上潰堤,她提裙狂奔,直奔到已燒毀的書樓前才停下腳步,眼眶盈滿滾滾淚珠,她強忍住不落淚,右手緊抓著心口,痛苦低喃,「我好痛……」

一顆心不斷被撕扯的她淚眼迷蒙間,似乎再次看見年少的他與她在豎立起的梁柱間追逐。她跑得氣喘吁吁,嬌笑回首看著在身後追逐的他,「你抓不到。」

「誰說本公子抓不到你這狂妄小女子,待本公子抓到你,你就慘了。」手長腿長的他笑得滿滿自信,三步並做兩步,非逮著她不可。

「有本事你就來呀。」菱唇逸出一串笑聲,她沭浴在金燦陽光下,無憂又無慮。

他猛地向前一躍,雙臂大張,將她抱滿懷,對上她略帶英氣,漂亮的眼兒,笑得意氣風發,「抓到你了。」懊惱的她不服輸,嬌嗔跺腳,「你的手腳比我長,這回不算。」

「就你大膽,敢跟本公子說不算。」他將她抱得緊緊,讓她想跑也跑不掉。她笑嘻嘻,威風凜凜的昂首,「我可是將來的銳司徒,有啥不敢?」

「你不能當銳司徒。」

她不服氣惱,「你又要說我是女人,所以不能當銳司徒?」

公子碧笑得溫柔且纏綿,寵溺的以鼻尖磨蹭她的鼻子,「你是本公子的夫人,自是當不了銳司徒。」她心頭喜孜孜的,卻硬要說反話。「誰說我要嫁你了?偏不嫁。」

他故作猙獰,邪惡一笑,「只消本公子請父王賜婚,你不嫁也得嫁。」

她佯怒嘟唇反對,「你這壞公子!」

「就對你壞。」他笑得更壞了,以唇輕觸她嘟起的粉唇。

年少男女,情竇初開,悸動的心,因這宛如蝶翼的輕吻,激顫。

過往回憶重現腦中,使她不自覺淚流滿面,剛才她念的那首詩,說的正是物是人非。公子碧與白府晨露早就天人永隔,他還在執著,還在思念,她並非鐵石心腸,如何能無動于衷?

負責巡邏的護衛發現她走進燒毀的書樓,尾隨道︰「夫人,書樓已燒毀,梁柱很可能會再倒塌,非常危險。」護衛眼尖的發現她眼角的淚光,卻裝作沒看見。

晨露背過身去,不讓人發現她的失態。她冷著聲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我待會兒就離開。」

「屬下認為,夫人和屬下一道離開,會比較安全。」護衛堅持。

晨露以手背抹去不該存在的淚水,佯裝無事的離開存有太多回憶的書樓。

久等不到小姐的小憶急著到處找人,直到她眼尖的發現小姐和府里護衛走在一塊兒,她立刻閃身至暗處,不敢露臉以免惹人生疑。她心急如焚的看著他們逐漸走遠的身影,煩悶的嘀咕,「可惡,今夜又走不成了,這二公子府的護衛未免也太森嚴了。」

昨晚沒走成,今夜走不成,明日究竟能不能順利離開?只覺頭上烏雲密布的小憶此時也沒把握了。

寢房內的公子碧胸臆燃燒熊熊怒焰,他跳下床撿起地上的竹簡,用力朝牆上扔去,竹簡遭受撞擊,碎裂,一如他的心,這十年來,始終因晨露的死,仍持續傷痛。

他粗喘著氣,雙眼怒瞠,轉身到紅珊瑚屏風後,將案上堆疊的竹簡掃落,尋到被他珍藏多年,夾在竹簡中的榆葉,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拿起脆弱的葉子,眸底盡是痛苦。

他不敢太用力,怕會碎裂,萬般珍惜的將榆葉放在心口,唇腔滿是苦澀心酸。

他想念她開朗無憂的笑容;想念她趴在草地上,听他念書;更想念她開心的朝他揮手,喚他一聲碧。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人如此喚他。

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人如此撼動他。除了她……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明明她該是他的,父王卻狠心要了她的命,她何其無辜,當大批直接听令于父王的紅衫衛兵闖進她家時,她是否埋怨他?是否曾害怕的拼命呼喚,希望他能出現?

偏偏他困在宮中,只能發出椎心刺骨的怒吼,什麼事都不能為她做。他恨他自己,日復一日的恨著。

他行尸走肉,他魂不附體,他總想著若能尋得她的尸骨,好生安葬,便此生足願矣。但他找不到,翻遍群尸,尋到的都是腐爛的尸首,沒有一具屬于他那愛笑的姑娘。 她消失了,悄然無聲的自他生命中消失,他再也尋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嬌嗔喚他。思念猶如潮水,來得又急又切,于他的心窩用力刨挖,教他痛徹心扉。

他咬緊牙根,苦嘗無處訴相思的淒涼。

夜更深,身心俱疲的晨露刻意避開公子碧,轉進花廳趴在桌案打盹,她睡得雖淺,但一個又一個夢接連而 來,她一下回到快樂愜意的童年,一下跳到家變那一夜,她換上僕佣的衣裳,在女乃娘牽引下,心驚膽顫的逃出滿是尖叫與殺戮聲的白府。

她穿過回廊,驚見爺爺在她面前遭人一刀砍斷脖子,爺爺的頭顱重重落在地面,鮮血四濺,她放聲淒厲尖叫。

淚珠猛地蹦出,她淚流滿面彈跳坐起,一顆心因恐懼躍至喉頭,耳畔听見爹爹慷慨激昂痛陳白府上下絕無反叛之心。

她淚眼迷蒙,無助的在黑暗中轉來轉去,「爹……爹,不要,快逃,咱們一起逃……」

她好冷,雙手環抱身體,不住摩擦雙臂,深怕引起紅衫衛兵注意,小聲低喚︰「小陽,你在哪?快來姊姊這里,小陽……」

找不到,她怎麼到處都找不到爹和弟弟,他們在哪?

「姨娘,姨娘……」姨娘也不見了,是帶弟弟躲起來了?抑或都被抓了?

她頭好暈,整個人不停的轉來轉去,這里好黑又好冷,她什麼都看不見,大王親派的衛兵會不會突然跳出來抓她?

「女乃娘?你在哪?我們回去找爹、姨娘和弟弟好不好?」為何女乃娘也不見了?為何只剩下她一個?她好怕。碧呢?他會不會收到消息趕過來?他能不能幫她告訴大王,白府上下忠心耿耿,絕無反叛之心……

慌亂無助的她撞到桌子,擺放在上頭已熄滅的燭台落地,發出鏗鏘聲響,嚇得她瑟縮著肩。她不能出聲,連呼吸都不能太大聲,一旦被官兵發現,他們會當場要了她的小命。

淒厲的尖叫聲,驚動隔壁寢房的人,置身黑暗中的公子碧怔了下,將擱在心口的榆葉小心收妥,這才到花廳一探究竟。

他推開緊掩的門扉,月光拉長他的身影,未束起的長發被風吹揚,他看見晨露雙眸毫無焦距的在花廳轉來轉去,嘴巴念念有詞。

「爹……姨娘……你們在哪?」她小聲低喚,跌跌撞撞,焦急尋找,卻是遍尋不著。

當緊閉的門扉被推開的那一剎那,她嚇得一顆心提到喉頭,就著月光,看清來人的模樣時,她立即沖上前,抓住他的手,欣喜求助,「碧,我就知道你會趕過來,我弟弟不見了,你幫我找找,快!」

公子碧蹙眉甩開她的手,冷腔冷調,「你哪來的弟弟?」

她一怔,用力眨去眼底的淚珠,呆呆看著長大成人的公子碧,亂烘烘的腦袋試著將錯置的時光重新歸位。

「誰允許你直呼本公子的名諱?」他厭惡瞪著哭得淚眼婆娑的女人,這女人在玩什麼花招?

他的惡聲惡氣,總算使晨露回過神來,「夫君說得是,我……我……」她顫抖著手,撥開垂落的發絲,緩緩吐出一口氣,疲累道︰「是我睡胡涂了。」

望著她落寞的臉龐,這一瞬間,公子碧竟莫名感到不舍,尤其是她的雙眼,以前他不曾留意,才會沒發現有些神似晨露,但他不喜歡俞思凡像晨露,即使只有一丁點,都讓他不開心,眉心蹙得更緊,怒斥,「沒規 矩。」

「是,我錯了。」她低垂螓首,瞪著足尖,她好累,好累,渴望得到他溫暖的擁抱,偏偏她不能。她失落,她挫敗,她,好想在他懷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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