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狐狸與傻公主 第二十五章

作者 ︰ 童遙

玄殷一個怔神,蒲松澤都出了房門好一會兒,直到熟悉的溫婉女音從屋外傳來,他才循聲望向窗外。

該說心有靈犀嗎?正與蒲松浦說話的平曦同時也轉過了頭,水靈靈的清澈眼神恰恰與玄殷對個正著。

「曦兒……」唇瓣輕嚅,玄殷竟沒敢喊出聲,因那匆匆回避的一眼陌生,讓喚聲全鎖哽在喉間,叫他吞不下咽不得地哽痛了心。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殊知南柯一夢,終是惆悵易醒。

縱使早知道治平曦的痴癥會有後遺,縱然早在心里揣測過無數回她恢復正常後會如何看待他,玄殷還是找不到一個坦然接受的方式。

嚴熾書早已奪回帝位,再沒有人威脅得到她的安危,心中那絲可笑自私的僥幸,那份盼著她仍痴傻的理由沒有了,玄殷這才驚覺自己始終不敢面對的恐懼是什麼。

原來……最怕的不是死亡,不是她永遠傻得識不得愛,而是傾心愛戀的人用著疏離,甚至是憎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原來……再听不到她憨甜的喊他玄哥哥,或微帶嬌嗔的惱他是只笑狐狸,是這般叫人難受。

從他醒來到現在已近月余,這些天來平曦幾乎不曾正眼看他,就算是不小心與他對上了眼,也總是微露驚疑地別過臉;除了吃飯時的難以避免,她也從不與他同處一地,不是跟在蒲松澤或大灰狼身邊,便是自個兒關在房里。

那樣的陌生與疏離無時不刻地折磨著玄殷,讓他幾乎懦弱地渴盼著蠱毒再發作,能困在那幻夢里不顧一切……

然而蒼天最殘酷的便是在你想勇敢時叫人軟弱,在你想懦弱時卻逼得人不得不勇敢。

深吸幾口氣,玄殷提起步伐朝蹲在一方泥地上的平曦走去。

「曦兒在忙些什麼?」像怕驚擾了她般的小心冀冀,玄殷為自己話聲里的微抖感到丟臉。

「……」抬眸望了他一眼,斂眸不語的平曦頭垂得更低,培土種花的舉動卻顯得慌張而焦急。

「曦兒在種花嗎?我來幫你。」近乎祈求地說著,玄殷撩高了衣袖,直接蹲在她身旁。

幾乎在玄殷蹲下那刻,滿手褐土的平曦立即像受驚小兔般跳了起來,倉皇不安的朝旁挪了幾步,看著他的眼神除了驚怯還帶絲不甘。

「你別怕,我只是瞧你種得頗歡愉,想同你一起體會罷了。」奮力壓下心頭那股受傷與難堪,玄殷淺淺笑道。

「那……給你種。我、我要去喝茶。」局促地說了句,平曦將手里的木鏟輕扔給他,慌慌張張地轉身要走。

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的手,玄殷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你別走。要走也是我這擾你雅興的人走才是。」

平曦急欲抽回手的舉止讓玄殷心口泛疼,唇角那抹笑添了幾許苦澀,松了手讓柔荑從掌間離去,「對不住,我不該打擾你的。」一見著他,她躲都來不及了,還談什麼重新讓她認識自己呢?

深黝的瞳眸深處有著悲傷,盡避心中那股酸疼苦痛幾要叫人滅頂,盡避再怎麼不舍、不甘,玄殷也只能黯然神傷的轉身離開。

寂寥落寞的背影映入眼中,緩緩蹲子的平曦掏起花種撒入坑內,淚卻無聲滴落,隨著培土的動作融入、肥沃了土壤。

「小泵娘,你若想他活命,便得配合我演場戲了。」

「演戲?為什麼?又演何戲?」乍聞蒲松澤已聯系上中原天朝的消息,平曦一陣心慌,再听到他要自己扮戲做假的要求,更是萬分不解。

「陌生、疏離,必要時甚至絕情憎恨。那小子死心塌地得緊,不這樣的話,恐怕他一定會堅持跟你回京。」

「我不能繼續假裝痴兒,跟你們同往南蠻陪他解蠱嗎?」就算是不被允許的愛,她仍想留在他身邊。

「實話跟你說了,因為那小子光惦掛著你的痴癥,一心一意只想早日將你帶回你兄長身邊,所以我跟他說你的痴癥已有起色,只是興許有記憶不全的後遺。」

蒲松澤的意思平曦听懂了,只是一定要這般狠絕相逼嗎?會不會戲演到最後,真讓他斷了這份情?那……她遺落在他身上的心該如何是好?

「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再說了,你帶著身孕,有辦法同我們跋山涉水到南蠻嗎?」

「身孕?!我、我有身孕了?」恍若晴天霹靂般的突然,平曦不可置信地撫著自己平坦的肚月復。

「是的。所以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肚里的小生命想,先回中原養胎待產。我承諾,定會還你一個健康完整的夫君。」

相識的歲月到底幾載,她記不太清楚了。可她明白,他將性命置之度外,毅然堅決的將她護在身後已經夠久了。

這一次,換她守在他身後吧。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哪怕要變成忘恩負義的絕情女子,她也無怨無悔。

抿唇輕咬,平曦掬起另一花種,傾盡所有情感地植下,灌溉以淚珠,盼花開時分,有情人能懂得這方由忍冬花、萱草、紅櫻草以及山月桂織就的花情心意。

忍冬花是他曾賦予,而她遲以回報的奉獻;萱草與紅櫻草承諾她的難忘與不悔,山月桂則是她盼他安歸的期望。

尖銳刺耳卻熟悉的鶚鳴響在天際,穿透山頭在耳邊縈繞不絕,然而負手靜立的玄殷卻絲毫沒有揚手鳴哨的打算。

他很清楚,只要他鳴聲口哨,白鶚便能找到他,而那同時也代表著嚴熾書派來的人即將來迎護他與平曦歸返京城。

但這一刻,玄殷卻很難不私心地盼著再拖些時日,哪怕平曦待他從陌生到疏離,甚至那雙晶亮瞳眸中漸生出怨懟與恨意,他都想貪圖。

依嚴熾書愛妹情切的心思,回京後他定會顧及平曦的想法感受而不允他接近她。那麼,到時的他擁有的又該是什麼?

「那黑尾的白鶚都盤旋三日了,你還不打算喚它,是想它累死還是想山下那些人死心離去?」

「……」沉默不語,玄殷依舊仰望著天際。他很清楚蒲松澤催促他的用意,是因為他想帶自己到南蠻解蠱,他更相信他絕對做得到,只是他仍在釋然放手與執著堅持間掙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依小泵娘現在待你的態勢,你的堅不放手只會換來更深的怨懟,何苦呢?」感慨輕嘆,蒲松澤語重心長地勸道。

「她就像個貪玩的孩童,拉著系線戲放著紙鳶,而我就像那紙鳶。手一放,線一斷,今生可還有再聚時?」

「貪著這時,哪刻她累了、倦了,自個兒丟下了紙鳶呢?」真是死腦筋。好言相勸的蒲松澤真想伸指戳玄殷的額際。

「那就等她棄吧,至少我沒愧對自己的先行棄離。」

死小子,給他耍痴情是吧?!這會兒,蒲松澤真克制不住了,當真用食指往玄殷額上戳,「我管你棄不棄,總之我厭極了這山頭被擾了清靜,你要再不鳴口哨,後天一早我就自個兒帶小泵娘下山去。」

看著蒲松澤氣急敗壞的離開,兀自在心頭纏著結的玄殷終究還是在日頭西斜時,抬手鳴了聲口哨。

的確,他不放,終有一天她也會放,總歸是得面對的。

罷了,至少他能無愧于心地還給嚴熾書一個完整無缺的親妹。

隔天晌午,一行二十四騎的黑衣人便找上了蒲松澤的茅廬,一見到平曦便齊跪在地,高呼︰「末將見過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全是生面孔的陣仗讓平曦有些受驚,卻也識大體的開口︰「平身。你們千里迢迢趕來想必也累了,就委屈你們在這暫宿一夜,明早我們再起程吧。」

「啟稟長公主,末將等奉熾皇口喻,只要尋得長公主便須以最快速度護送公主回京復命。」為首的黑衣人恭敬開口,並從懷里取出嚴熾書的御筆親信。

念妹心切,望盼安然歸鄉,以慰親思。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里,平曦不由得心酸地紅了眼眶。六年的分離,再加上自個兒的痴癥,她有多久沒好好地看看這亦父的親兄長了?她甚至錯過了他登上龍位時的意氣風發。

雖然同樣思親情切,可想到要與玄殷分離,平曦仍是有些不舍,才想再開口時,玄殷卻搶先一步道︰「秦都尉,既然長公主都說了,你們就照辦吧。熾皇若怪罪,自有本相頂著,放心吧。」

「末將謝過玄丞相。」揖手行禮,由殿前侍衛、御林軍的精英以及熾影衛組成的二十四騎便領著馬隨蒲松澤前往後院。

見平曦欲跟上前協助打理,玄殷連忙拉住了她,「長公主且慢,您身分尊貴,那些事您就別忙了。再者微臣尚有事與長公主相談。」

自從釋蠱欲那夜後,這是平曦與玄殷的第二次肢體踫觸,不同于上回怕驚擾她的輕勁攔阻,玄殷此際握著她手腕的力道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讓她不由得憶起那一夜而微紅了臉。

「長公主這邊請,前頭白果樹下安靜些,適合談話。」淡淡開口,玄殷緊緊牽著平曦朝前走去。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拒絕,平曦只好任由他牽著前行,暗忖他要跟她說什麼,而她又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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