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酒香里,隱隱有著一股古怪的土腥氣。
這壇酒還是滿的,只有張氏喝了一杯而已。
李花兒緩緩放下酒壇,愣怔地站了一會兒,才冷笑道︰「好毒的心思。」
說著,又垂下頭,擦了擦淚,輕聲道︰「真不知道那句萬幸,該不該說。」
語氣蒼涼,帶著矛盾的痛苦。
就算是章太醫這樣久經世事的老人,听見這句談,心里也猛地一顫。
他十分明白李花兒話中的意思。
這壇酒自然不可能只是張氏一個人喝。
萬幸是張氏先敬了眾人一杯。
萬幸這毒藥的毒性極快,在張氏毒發的時候,別人還沒來得及喝下。
萬幸有張氏,才沒讓今天的壽誕變成一場血案。
可是偏偏,這無意間擋在了別人之前的人,是張氏,是李花兒的母親。
讓她怎能不難過?
章太醫想著,長嘆了一口氣,勸了一句︰「終歸沒出大事兒,不幸中的萬幸,你也莫要想這些了。」
李花兒輕輕搖頭,苦笑道︰「不是多難過,只是因為恨我家,連這種惡毒的心思都有了……我倒是小看了他們。」
她想過本家要控制她或者李果兒的婚事、過繼個人到李大的膝下、甚至是塞個什麼人進來當「妾」。
卻怎麼都沒想到,人家直接下毒害人,要他們這一家的命了。
用心著實夠毒。
李花兒平復了許久的情緒,終能和顏悅色地對面前的張碗兒道︰
「今天的事情,虧了碗兒姐了。」
說著,她後退一步,端端正正地蹲身,深施一禮。
張碗兒本被嚇到了,卻不想李花兒會同她道謝。
她眨了眨一雙受驚的眼楮,小心翼翼地問︰「我……我沒做錯嗎?」。
李花兒被她問得莫名,起身反問道︰「碗兒姐怎麼如此說?你當然沒錯了。」
張碗兒依舊不信的樣子。
「你不怪我在這兒總盯著人看,听見了你嬸娘的話,還不告訴你嗎?」。她疑道。
李花兒搖搖頭。
「誰又能想到事情是這樣子的呢?難道姐姐是神仙,還能未卜先知,或者看出來他們的歹毒心思不成?」
她笑得很溫柔,語帶感激︰「再者,姐姐此刻非但沒有避禍,反而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我听,已經是極好的了。」
張碗兒不言語了,只是傻乎乎看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捂著臉,嗚嗚地哭了。
「我應該早點兒說的……」張碗兒哭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要做這個……我應該早點兒給你說,讓你把他們抓了的。」
……
張碗兒長到這麼大,有不靠譜的父母,有孱弱膽小的爺爺、女乃女乃,是純靠著點點天性,才沒跑偏到父母那樣的歪路、邪路上去。
後來父親流放、母親丟下她跑了,張碗兒更是在峽村人異樣的眼光下,過了這許久。
尖刻,敏感,都是裹在她外面的那層殼子。
而面前的妹妹,這個在清河村、峽村,乃至清遠縣人人都說好本事的李掌櫃,非但從來不會呵斥她、瞧不起她,還會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話,稱贊她的行為。
張碗兒一直到現在,才突然明白,自己也是有用的,也是會被人稱贊的。
而李花兒雖然不明白她哭什麼,但卻沒來由地心酸,便攬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
「沒事兒了,我娘已經沒事兒了,碗兒姐姐不用擔心。」
張碗兒在她的肩頭縱情哭了一陣子,猛地抬起頭,擦干了淚,就要往外走。
「你等著,我去給你出氣去!」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道。
李花兒忙拉住她的袖子,將她拽了回來。
「怎麼又來了?」她笑道,「這事情我有主張的,哪里還要姐姐親自動手?抬舉了他們。」
張碗兒看著她的笑容,小心地問︰「你……真的有辦法嗎?是要讓我和你去縣衙作證嗎?」。
李花兒的眼神閃過一絲銳利。
「是,我有辦法,但是也不用姐姐去衙門。」她道。
張碗兒捕捉到了李花兒眼中的那絲狠戾,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真情實感地覺得,柴氏那一家子,都要倒霉了。
李花兒見她畏懼的表情,忙換了笑臉,輕聲叮囑道︰
「不過剛才的話,碗兒姐千萬不要對別人說,好不好?」
張碗兒連忙點點頭,抹了一把淚︰「是,我知道的,我誰也不講,回去和爺爺女乃女乃也不說的。」
……
這一夜,李家自然是無人能入眠。
章大夫帶著自己的三個徒弟,在李家守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一早,張氏才終于悠悠地轉醒了過來。
李大看見張氏緩慢睜開,又委頓地重新合上的眼楮,頓時哭出了聲。
李果兒和福寶也陪著哭。
章大夫見狀,立刻拉了李大到院子里,道︰「督衛雖然難過,但也不該這樣,尊夫人好容易過了這一關,你更要撐著些才行。」
說罷,他又給了李大兩顆藥丸,讓他和水吃下,趕去休息了。
李大本還不想去,但是被章太醫的話說服了,哽咽著長揖及地︰「今次的事情,多謝太醫大人了。」
而後,才拖著沉重的身子,回屋子,到矮塌上歇息。
章太醫又開了張方子遞給李花兒。
「這是給你爹的安神湯藥,這一番下來,他二人身子都受損不少,若不好生將養,是要損壽數的。」
李花兒忙接了,謝了一聲後,又道︰「章爺爺先去我屋中歇下吧,您老也是有年紀的人了。」
章太醫搖了搖頭︰「你們小姑娘的屋子,我個老頭子進去作甚?我先去喜福家歇歇,錦兒和冬生留在這兒,有事兒便來叫我。」
李錦兒和李冬生連忙應是。
李花兒見他安排地妥當,這才略微安了心,趕著牛車,去城中抓藥了。
……
待到城門的時候,守城的軍士見李花兒過來,忙關切地問︰「嫂夫人如何了?」
李花兒謝過︰「好多了,我今日是進城抓藥的。」
軍士忙讓她過了去,還又安慰了幾句。
只是李花兒從仁心醫館抓了藥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了書院去。
恰好就撞見了吳靈均,也正神色匆匆地往書院進。
看見李花兒的那一瞬間,吳靈均反而舒了一口氣。
「伯母如今可好了?」他開口問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