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蘭毓秀 第十四章 選布

作者 ︰ 酌顏

進了寧遠居,剛走到廳門,迎上來的梅香還不及給蘭溪、蘭湘姐妹倆打起簾子,廳內便已傳來三太太壓抑著怒火的嗓音。「我都說了,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著。她非要在門外站著,到時,孩子體弱,又受了風,病得愈發深沉,又是我的不是!再說了,咳若是累著了她,在老爺面前說上那麼一嘴,我又得背上個善妒不賢的名聲。你說,她安的到底是什麼心?咳」

三太太一邊低吼著,一邊咳嗽,听得蘭溪直皺眉。她轉頭看向一旁的蘭湘,她低垂著頭,一副什麼都沒有听到的樣子,反而是梅香,面色有些尷尬。一邊打起簾子輕咳了一聲,一邊提高了嗓音,「太太,三姑娘和五姑娘來了。」

廳內,安靜了一瞬,蘭湘和蘭溪姐妹倆又等了片刻,這才跨步進了門。轉過多寶閣,便瞧見三太太和往常一樣,裹著厚厚的毯子半臥在雕紅漆瓖靈山石靠背的矮~榻上,身上穿著一件家常的蜜合色四蒂紋半舊杭綢褙子,小小一團窩在她懷里的正是蘭沁,正抬了小手,在三太太臉上抹著,林媽媽站在一邊,半低著頭,像在低聲寬慰些什麼,瞧見蘭溪兩姐妹進來,這才直起身來,笑開,「兩位姑娘來了!」

三太太抹了把臉,蒼白的臉色襯著紅腫的眼,讓蘭溪看得心口一縮。縮在她懷里的蘭沁瞥見蘭溪,不等對上蘭溪的視線,便身子一縮,從三太太懷里掙了出來,如老鼠見了貓兒一般,哧溜便鑽進了多寶閣後的內間。

三太太剛醒過神來,便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愕,而後小心瞥了蘭溪一眼,見她面色無異,才訥訥道,「這孩子,什麼規矩,見了姐姐也不曉得問安。她還小,你們別跟她計較!」

「既是姐姐,自是該教她,哪能與她計較?」蘭溪笑應,裝作沒瞧見三太太愕然的表情和那明顯哭過而紅腫的雙眼,神色自若地上前挨著她坐下,「娘的藥可有按時吃了?若還不見好,是不是得讓大夫斟酌著換個方子試試?」

從愕然中醒過神來,傅氏暗罵自己,不管如何,阿卿如今這般的轉變自是好的。她可不就盼著有朝一日,她們能姐妹情深?既是如此,何須介懷?這般想著,再加上看蘭溪和蘭湘兩姐妹都面色無異,心下松快許多,就連提到她的身子,也沒如之前那般冷臉,只是語氣清淡地敷衍道,「我這都是老毛病了,方子也是吃熟了的,哪用得著費心去換?」其實,她這病,都是心病,她知,蘭溪亦知。不願再在這上頭打轉,傅氏很快轉了話題,「你們姐妹倆來得正好,這些日子就要預備著做冬衣了,你大伯母差人送來了料子,你們先各自挑選出來,還是按照往常的慣例,自行領了回去,讓你們屋里的人做吧!」

既然母親不願再說,蘭溪便也撩開不提,轉而同蘭湘一起挑起了衣料。如蘭府這般的世家大族,外面不管是綢緞莊、莊還是珠寶鋪子,都是殷勤地親自送貨上門,以供挑選,帶來的自然也都是上品,所挑的無非就是款式與花色。如今她們又正處孝期,倒省了眼花繚亂,送來的俱都是些素淡的顏色。蘭溪最後挑了一匹月牙色回字紋的織錦緞,一匹煙翠色的素面出雲綢,並兩匹斜紋暗織的素綾,一天青,一藕荷。蘭湘則挑了一匹丁香色的素緞,一匹水色素綾,和一匹竹青色的織錦緞。

傅氏瞧了,不由嘆息,「你們姐妹正是小姑娘愛俏的年紀,本該穿得粉女敕些才好,偏偏母親還在寶銀樓給你們姐妹各訂了幾樣首飾,只是孝中,也只有朝著素淡了置辦,但求能夠精致些,費些銀子卻也值得。」

寶銀樓在大慶朝算是老字號,除了京城總號,在不少地界都有分號,這青陽城中便有一處。樓中的首飾款式新穎,做工精巧,幾乎包攬了大慶朝所有有權有錢的名門淑媛、富家千金的生意,蘭溪就曾暗中月復誹過,這寶銀樓的東家只怕比大慶朝堂高高在上的那一位還要富有!只是寶銀樓出的首飾,精巧還是其次,最出名的就是——貴!

所以蘭溪和蘭湘兩姐妹自然是要謝過自家母親的大方。

一時選罷了料子,蘭湘著丫鬟抱了,福身而去,蘭溪又挨坐在傅氏近旁,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體己話,就見著林媽媽快步上前,在傅氏耳旁低聲嘀咕了兩句,便是蘭溪挨得近,豎起了兩耳,也只約莫听得了什麼「想開點兒」、「便宜」幾個字眼,卻見著傅氏本來還略帶笑意的蒼白面容徹底淡了下來,「讓梅疏把冬衣的料子挑揀上幾匹,按分例給她們送去,照好的拿,可別讓別人抓了由頭,說我苛待妾侍,善妒不賢!」這個話里的怨氣不小,至于那個別人說的可不就是蘭三老爺?

蘭溪在聯想到之前的事情,便知道娘親對這些個姨娘都是耿耿于懷。

那邊林媽媽咳了一聲,示意傅氏蘭溪尚在一旁,說話需得避忌。

傅氏這才覺著不對,訥訥片刻,轉移話題道,「秋雲那里,從我自己的分例里再撥兩匹!」秋雲便是蘭湘的生母,母親的陪嫁丫鬟,如今的秋姨娘。

蘭溪也很是尷尬,自家父母之間的那些個情緒,知道是一回事,親耳听得母親的怨語,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加上三太太有些懨懨的,情緒不高,蘭溪也知道她心事仍重,于是,蘭溪尋了個由頭,辭了母親預備回房。

剛出了廳門幾步,便瞅見檐下候著一個小子,十三四歲的模樣,一身細布短褐,眼珠兒轉動極為機靈,一副猴精猴精的模樣,瞧見蘭溪,便笑呵呵湊上前來,「五姑娘可出來了!方才我家六爺來給三太太請安時,沒有瞅見姑娘,還以為姑娘又病了,就忙去了您房里。到了才知道您去老太太那兒了,遣了小的去松泉院尋,結果晚到了一步,跟您又走岔了。小的又趕忙到了這兒,這回好歹是尋著您了。我家爺在姑娘房里等著呢,說是有好東西給您!」

蘭溪好一會兒才恍惚著想起來,這面前能說會道,猴精樣兒的小子正是自家六哥跟前最得用的裕豐。卻是在剛到京城的那一年,便不知為了什麼惹惱了父親,被按著打了三十板子,攆去了莊子上,之後便再沒見過。

見到他,自然就想起了六哥。六哥腦中突然出現那個時候已至而立之年,卻滿臉滄桑頹敗的男子,深幽幽的眼望著她,眼里是即便醉意也掩不住的苦澀,「妹妹,我真覺得這日子,好沒意思」

腦袋有些眩暈,蘭溪險些栽倒,好一會兒後,暈眩散去,她才瞅見焦急望著她的裕豐和扶著她滿臉憂色的枕月。有什麼醍醐灌頂般涌入腦中,她倏然清醒,是了!她回到了她九歲的時候,一切都還來得及,六哥也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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