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勃發,竟一發不可收拾……
她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睜大了迷蒙的雙眼,仰望豁然晴朗的星空,發出貓一般嬌弱堪憐的吟叫︰「徐郎啊……」
驀地,他收回手,翻身而起,背對著她道︰「雁妹,我……該死……」
衛雁起身,在後擁住他,柔柔低語︰「徐郎,我願意的。」
徐玉欽將頭埋在掌中,悶聲道︰「你還年幼,我不能引你鑄成大錯。你不要原諒我,永遠不要。記得我的卑鄙下流,記得我的齷齪不堪……」
衛雁勸道︰「徐郎,你不是的。我對徐郎真心傾慕,徐郎那般對我,我不惱,而且,滿心歡喜……」
徐玉欽提聲道︰「不要說了!雁妹!如果日後你因此受人詬病,你會恨我……」
「你知不知,我寧可死,也不能眼看著你受傷害!」他站起身<,背對著她,走向那匹黑馬。
他的淚水無聲滑落,滾滾沒入草叢之中。
明知不能相守,他怎可奪她清白?
衛雁整好衣衫,無聲地跟在他身後,向城門方向緩慢行走。
她心里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如果此生,必須要留在宇文睿身旁,至少她最珍貴的那樣東西,該留給徐郎,這樣,也不枉他們相愛一場。這樣,也算報答了他的一腔衷腸。
他竟不肯!這個痴人!
她上前一步,主動將他手握住,與他並行。徐玉欽並不回頭,只將她手握緊,帶著她緩緩前行。
突然憶起初識那夜,他送她回程,他們坐于馬上,明明初見,卻頻頻眉目傳情,待得宇文睿遣人撞散,兩人心境,與今日竟無半分差別。他們的結局,早在當日,就已注定!
為何命運卻又如此捉弄,給他們希望,又無情奪走,叫他們墜入情網,又無奈放手……
衛雁將頭依靠在他肩上,點點淚滴,氤氳了他微顫的肩頭。
「雁妹……你瘦了……飲食起居,不要馬虎……」
「嗯……」
「過剛易折,凡事順其自然……勿徒然傷了自己……」
「嗯……」
「男子多薄幸,即便對我,也不能盡信……」
「旁人自是不信,此生不疑徐郎……」
他喟嘆一聲,回轉頭來,抖睫相望。她盈盈眼眸之中,映著他哀傷的臉。面前嬌小人兒,朱唇輕啟,螓首相依,嬌美如斯,柔順如斯,怎堪相忘?他松開手中韁繩,將她再次擁入懷中。她仰起頭來,踮起腳尖,將嘴唇湊上,他猶豫再猶豫,不妨她已貼上他雙唇。觸感微涼,是她來不及拭去的點點珠淚,卷入他舌尖,苦澀難當。
他任她攀頸湊唇,手貼在她腰上,不敢亂動。心中百般煎熬,只有自己明了。
驚覺自己頸間生涼,她微微後仰,撞見他不及掩飾的黯然心殤,昂藏七尺,軒然公子,淚落如雨。
他伸手覆住她雙目,淒聲道︰「不要看……」
而他掌心,亦同樣雨霧氤氳。
今朝得你傾心愛過,來日何人還能啟我心扉?
月色無邊,微風拂鬢,十里星河盛景,不及你一笑一顰。
回城之時,天光已現,衛雁不再遮蔽,坐在徐郎馬前,大搖大擺叫開城門。
城樓之上,一人金冠甲冑,煞氣騰騰,從樓上緩緩走下,冷笑道︰「若非孤與世子親自帶兵巡城,還不知竟有人冒著孤的名頭,星夜出城相會……」
鄭靜明肅穆而立,抱著手臂倚在階旁遠遠瞧著。
徐玉欽攜衛雁下馬,輕笑︰「太子殿下,徐某攜未婚妻子出城踏月,非假借殿下名頭不能出城,無奈之舉,太子勿罪。」
宇文睿冷哼道︰「踏月?哼!雁娘,孤給你的令牌,就是這樣用的?」
眯著眼,瞧見她身披男子外袍,內里穿著寢衣,竟是慌忙至此,急不可耐至此?甚至來不及換身衣裳,就與此子夜奔而出?
衛雁笑道︰「太子贈令牌于臣女,本就該任臣女自由使用,難道太子已經送出手的東西,還要時時放在眼前管著?」那笑里有徐玉欽不曾見過的風情……他心中一痛,見太子已經大步走過來,與她低語。
片刻,她回過頭來,笑道︰「太子有公務在身,臣女與徐公子不耽擱您了,徐公子,咱們回去?」
徐玉欽點點頭,向她伸出手來,等她走過來,將她抱上馬。
宇文睿眯著眼,用只有他們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陰沉沉地道︰「雁娘,此處旁觀者眾,孤不與你計較,待一會孤再去你家中,與你好生說說今夜之事。」
徐玉欽听得分明,心中火起,正要怒斥幾句,卻被衛雁拉住手臂,低聲祈求︰「徐郎,咱們快走!」
徐玉欽按下不悅情緒,縱馬向前。——太子日漸張狂,絕不會輕易原諒他們今夜之舉,他不敢想,雁娘剛才究竟用什麼條件,換取太子在人前留半分臉面給他?
在衛府門前依依惜別,衛雁上前叫門,下人睡眼惺忪地開了門,發現本該在院子里熟睡著的自家大小姐竟立在門外,不由張大了嘴巴,以為自己在做夢。
衛雁徑直往院中走,叫醒守院門的婆子,如月擔憂了一夜,根本不曾合眼,听外面響動,連忙迎出來。衛雁身上尚披著徐玉欽的青色袍服,頭發胡亂挽著,除了略顯憔悴,倒是沒什麼損傷。如月這才放下心來,扶著衛雁,低聲道︰「小姐這樣大搖大擺的回來,叫人知道了怎生好?老爺會不會大發脾氣?」
衛雁道︰「最不該知道的人已知道了,旁人還怕他做什麼。如月,你也累了,咱們只管睡到日上三竿。」
如月一時沒弄懂那個「最不該知道的人」是誰,待天大亮後,她從自己休息的房中出來,吩咐小丫頭倒了熱水,往衛雁房中去時,被門前凶神惡煞的黑甲兵士嚇了一跳,守門的許婆子將她拉住,神秘兮兮地道︰「別去,太子在里頭。」
如月恍然大悟,小姐所言之人,竟是太子?
宇文睿本為問罪而來,這個狡黠女子,在城門處對他百般陪小意兒,求他放那徐玉欽一馬,他又有公務在身,故沒有施以懲戒。待他結束夜巡,又慰問了一番守夜兵士,天已大亮。內侍勸他回宮休息,偏他惦記著那小女人軟糯糯為那人求情之時,說的那句「雁娘願隨殿下處置」……,便回轉人馬,向衛府而來。
他一路沖向她的小院,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一個人敢攔他,皆斂聲屏氣,任他直闖她的香閨。
他甲冑在身,走起路來金絲龍紋黑甲發出輕微聲響,撩起珠簾,瞧見內室好一幅海棠春睡圖。
他不由又氣又笑,這個小女人,竟睡得這樣安心!他明明說過要來「問罪」、「處罰」,她竟渾不在意?難道以為,他真的舍不得把她怎麼樣麼?
他一夜未眠的臉上有幾許疲態,但此刻卻毫無睡意,坐在她床前的椅上,支頤盯著她的睡顏瞧了半晌,竟舍不得叫醒她。外面蟲鳥鳴叫,只令他惱恨,生怕那些噪音,擾了她的清夢。
衛雁醒來時,已近正午,如月立在門旁,似乎在瞧著什麼,她喚了兩聲「如月」,都不見回應。她自行下了床,走到門邊,豁然瞧見外頭一眾黑甲兵衛正在院子里頭上躥下跳。她認得是宇文睿的部下,不由奇怪︰「他們在干什麼?」
如月見她醒了,忙吩咐小丫頭們打水,將她推進屋中,笑道︰「太子來瞧過小姐,走時吩咐那些人將院中蟲兒鳥兒盡數捉了,以免打擾小姐休息。他們本來身手極好,無奈不敢大肆動作,怕有響動,驚醒小姐,只能悄悄地。已捉了一小袋蟲兒,螞蚱金蟬、連蚊蠅也沒放過……」
衛雁無奈道︰「叫他們走吧。」又問,「太子來過?」
如月驚訝地道︰「小姐不知?太子來了有半個多時辰,難道小姐就自顧睡著?太子他什麼都……」什麼都沒做?如月不由心中狐疑。听許婆子他們說,太子來時,眉頭緊鎖,大有怒意,殺氣騰騰地往屋里沖……
衛雁不再理會,正色道︰「如月,為我梳妝,今兒還要去個地方。」
如月應道︰「是。」忍不住又勸︰「小姐如今怎麼想,奴婢也看不明白。本來奴婢以為小姐許了徐公子,以後就該一心跟隨徐公子,如今瞧太子的架勢,倒似不願放手了。小姐為難處,奴婢能理解,可這般兩頭牽掛住,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流言四起,小姐日後如何做人?」
衛雁嘆息道︰「如果母親仍在,定會為我做主,不令我陷于此等尷尬境地。如月,我大概……不能嫁給徐郎了……」她心頭一痛,再也說不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如月,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讓自己好好活著,也要讓你們都好好活著,不會再有第二個丁香了……」
如月心疼地道︰「奴婢不知該怎麼勸小姐,只要小姐過的快活,奴婢就知足了。小姐這樣的人,正如袁先生所言,該是活得最恣意不過的,就是太子,對小姐也是百般遷就,小姐只不要苦了自己就好……」
梳妝畢,用過膳食,衛雁帶了數名從人,乘小轎外出。
崔氏正在房中試新裁的幾件衣裳,平姨娘、秦姨娘坐在下首陪著說話兒,听下人來稟告,說小姐用了軟轎,已出了門。
平姨娘忍不住撇撇嘴︰「一個閨女,鎮日在外拋頭露面,許給了徐家,又招惹得太子頻頻往府里跑,說出去要多難听有多難听,夫人也不管管?」
崔氏道︰「你休要胡言,小心叫人听了去。外面人亂說就亂說吧,咱們自己家里人就不要亂嚼舌根了。老爺尚管她不住,我一個繼母,有什麼資格去管?你也是,好生守著自己的本分吧。跟秦姨娘學學,好好管住自己那張嘴!」說著,扭身瞧著鏡中的自己,不滿地向身旁嬤嬤問道,「我是不是又胖了?」
秦姨娘笑道︰「夫人哪里是胖了,是添了福氣。奴婢冷眼瞧著,兩個小姐快要出嫁,這個家以後還得靠夫人,夫人不好生受補,怎麼撐得住?待日後三小姐大了,那伶俐的模樣,管保是個精明能干的,到時能幫一幫夫人,夫人就享福了。」
崔氏笑道︰「一個小孩子,哪里就能看出來是不是精明能干?倒是你,懷著身子,以後不要來我這里立規矩了,只管好生養著胎,別累著了自個兒。」
下人來報︰「蔡姨娘來了。」
崔氏神色冷了幾分,抬手道︰「讓她進來吧。」
平姨娘就扭過臉去,哼了一聲。
秦姨娘客客氣氣地起身,待蔡姨娘向崔氏行過禮,笑道︰「早上咱們來夫人這里請安過後,各自回碧雲閣去,原想找蔡姐姐跟平姐姐說說話,听說姐姐不大自在,就沒敢打擾。我們用過了飯,听說外頭的裁縫師傅給夫人送新衣裳,就來瞧熱鬧,姐姐好些了?怎地又過來了?」
蔡姨娘笑道︰「無妨,不過是來問問二小姐,听說一早就出去了,問了院子里的丫鬟,說是走得匆忙。不知二小姐可知會了夫人去處?」
崔氏道︰「喲,原來姜娘也出去了?沒听說姜娘用車馬啊,看來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對孩子們關懷不足啊……」
這是怪衛姜沒把她這個主母放在眼里了,蔡姨娘連忙笑道︰「想是有什麼急事,這孩子是個急性子,對夫人卻是極孝順的,回來後定會來給夫人請罪……」
卻說此時衛姜立在喧囂的街市中,雙目腫成核桃兒。瑩兒小聲地勸︰「小姐,回去吧,您都立在這里半天了……」
衛姜充耳不聞,任過往的行人對她側目指點,明明是晴朗夏日,她卻如墜寒冰,周身沒有絲毫熱氣兒。
宇文睿去探衛雁,出來時,她疾步跟在後面,一路呼喚「殿下、殿下。」被那黑甲兵衛擋在後面,一時追不上前頭馬上的宇文睿。
走到青雀巷口,宇文睿身旁的內侍發現了她,宇文睿命她走到身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道︰「衛二小姐何事?」
衛姜面紅耳赤,低聲道︰「還請太子屏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