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三天的時間,言意終于出現在他們面前。
聲勢浩大的車隊,鋪列在言家大門口,三十幾個僕從,或兩三人一組,或四五個一群,合作著小心的將車上的東西一一搬下來,再陳列到它們原先的位置,如此光明正大的述說著言府,它的原主人,回來了。
「我就說嘛,上次見到的定然不是言府的主人,生面孔不說,就算是言府要易主,也絕不是那種窮酸人能住得起的!」
「那,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那般俊俏風姿卓絕的人,看著不像是盜匪之類。」
「我听說言家前幾日好像來了個遠親,估模著就是這幾人吧?」
「哼,一看你們就是最近幾年才搬來的,不知這其中的糾葛。這些人哪里是什麼言家的遠親,其實那根本就是言老爺的親子,還是嫡長子言律!」
「那怎麼」
「這還不明白?家丑不可外揚,若是換做我,我定也會這麼做的!」
「啊還真是可惜了」
碎碎念念的議論聲,即使被刻意壓低了,卻依然听得分明,然後化作一堵言牆,從四面緩緩碾壓過來。
置身在其中的言律,即使面上表情依舊,好似絲毫不受影響,可額頭上卻開始沁出細密的薄汗,原本紅潤的臉色一點點褪盡,越發顯得蒼白的病態。
所以,哪里能真的做到無動于衷,即使早已從其他或明示,或暗示中察覺,到底在這一刻,被掩藏的傷口,毫不留情的被人撕下,連皮帶肉,曝光于人前,少了猝不及防,卻多了欲死的羞憤。
直到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沉重,恍然驚醒,抬頭一看,心中珍藏的面容就在眼前,無聲的信任和陪伴。
是了,自己,也早已經不是那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徒留自己一人,堅持著最後一點自尊,****著血流不止的傷口的幼弱少年。
回握住那只手,現在的他,肩膀上有著丟不開的責任,再不能任性的胡作非為,亦不能有任何膽怯的念頭退後半步。
言律抬起頭,看著一步步向他逼近的言意,直視的目光不躲不避,好似一點愧疚都沒有,那般無畏無懼,理直氣壯。
如此,卻更是讓言意惱火。
未到跟前,他輕瞥一眼言律,冷哼一聲,袖子一甩,自顧自走了。
言律不自覺的松了口氣,也好,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何稱呼,這位言家老爺,他的,父親。
大廳里,言意,言律,韓渲,除了有傷在身言肆和朱氏,全都到齊了。
啪的一聲,言意怒拍桌子,「孽子,你給我跪下!」
廳里一片死寂。他多年未與這長子相處,又教訓慣了言肆,竟是一時忘了,言律半身殘廢,雙腿毫無知覺,跪?呵,不如他來個示範先?
所以,這可就尷尬了。
然,在這片沉默中,終有人所動,韓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還不等言意臉色稍霽,便低聲嘟囔道︰「罷了,看在你是言律爹的份上,便給你個面子,屎*黃的臉色,嘁,真是難看!」
言意臉色更黑,「我讓你跪下是讓你知錯,認錯,你既然連這點都認識不到,又何必跪下?豈不是存了心要和我過不去,給我難堪!」
「哦,你早說嘛!」韓渲從善如流的點點頭,然後站起了身,奇怪的與言律問道,「你這爹好生奇怪,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全都依著他了還這麼生氣,到底想如何?」。
言律微笑著模模她的頭,「那你便不跪了吧,地上涼。」
「恩。」
「你!」但見言意捂著胸口不由自主的後退幾步,終在踫到後面的桌子這才停下,眼楮瞪大,鼻孔微張,呼吸急促,顯然是被氣急了才如此。好半晌,他終于緩了過來,倒也在氣盛時還保持著一些理智,知眼前女子的身份,見她方才如此張狂的態度,也是他招惹不得,但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言律,冷笑出聲,「好,這就是你娶的好媳婦!」
「恩,這還是您的功勞。」言律笑著認了,反將一軍。
被堵的啞口無言的言意,終是狂怒,「你這不肖子,縱妻行凶打傷胞弟,繼母在先,又死不認錯,頂撞長輩在後,禮孝廉恥都忘了不成?罰你去祠堂跪面壁,何時知錯了,再給我出來。」
祠堂這種地方,潮濕陰森冷風陣陣不說,瞧言意這樣子,晚上定也是不會放他們出來的,而言律的腿疾正處于治療的重要時刻,容不得一點疏忽,哪里能去那種鬼地方?
韓渲起身就像辯駁,卻被言律一手按下,微微搖了搖頭,算是安撫,他轉動著輪椅,卻在轉身之際,回過頭,低聲問道︰「不知言老爺可還記得我那早逝的可憐母親?」
言意來不及指責他口中的稱呼,在提到那個人時,他身子一震,面色一白,古怪道︰「她已經逝世多年,你忽然提起她作甚?」
言律定定看了他許久,直到他受不住不由躲避開,才忽然一笑,「沒什麼,只是前幾日您的夫人忽然提起,我有感而發而已。」
「她說了什麼?」言律急道。
「那些話,我不想再提起,若言老爺想知道,為何不去問問您的夫人?」言律轉動著輪椅,頭也不回的走掉,「只是如言老爺所說,逝者已矣,還希望言夫人她能積點口德,就算不為自己,也不怕累及旁人嗎?」。
待所有人走光後,徒留下的言意,突然好像老了好幾歲一樣,頹廢的跌落在太師椅中,「芳兒」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的眼中一凜,閃過一絲冷芒。
後來听說,不知夫人因為什麼事惹惱了老爺,那天屋中 里啪啦響了好久,不知是什麼東西碎了一地,然後,老爺下令讓人守著門口不準夫人出來,一連幾日,都宿在書房。
言府的天,都似被籠罩在一片陰雲中,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