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崇野一朝歌 第六十九章 慧極必傷

作者 ︰ 追心世子

那一年,寧缺在奴僕賣賣市場第一次見到了八歲的寧嫵。古代人喜歡養婢蓄奴,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小有資產的上層農民,圈養奴僕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特別是那些仕宦之家,奴僕的數量多少更是成為了恆量他們財富勢力的其中一把標尺。

寧家作為整個崇野王朝幾大世家之一,每年需要進補的奴隸更是多至萬指。寧缺貴為世子,本來這種購買奴僕的雞毛蒜皮的瑣事是不用他親自出馬的,但是因為要挑一些奴僕幫他經營他的「古秘室」的尋常雜事,而這個工作決定了這些奴僕與一般的奴僕的地位是有根本區別的。

能被寧缺看中,那是奴隸中的「貴族」,必須具備一定的特質。曾經有好幾批由他家管家選出來的奴僕都被他淘汰掉了,管家自己都無慧根,自然不會有「慧眼」找到寧缺想要的人,無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出馬。

那天的奴僕市場上一如既往地擺滿了被賣主從各個地方搜羅來的奴僕,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被困在木制的籠子里,眼神里已經沒有了作為人該有的光澤。他們目無焦距,目光呆滯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衣著光鮮的所謂「買主」,對自己接下來的去向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無論怎樣還是逃月兌不了被虐待,被隨意踐踏蹂躪的命運。

但無論怎樣,大多數奴僕身體發膚還是完好的,至少沒有**在外的傷痕或淤青。因為賣相還是很重要的,賣主還想依靠他們發家致富呢。

而唯一與在場所有奴僕都不一樣的,是一個偏暗角落里那一團靜靜瑟縮在牢籠里的小小身影。寧缺靠近時,那小身影似乎感覺到了一團黑影籠罩住了自己,身體本能地抖了幾下。借著微弱的光,寧缺看到了她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傷痕,傷痕細而長,此時竟是清晰可見,有的血肉外翻,有的則已經結痂,應該是被鞭子抽打過很多次。

她的頭發很長而且亂糟糟的,雜亂無章地搭在頭上和低垂著的臉上,有的還粘在了尚未愈合的傷口上。發覺黑影一直停留不走,她才怯怯地抬起頭來,一雙純淨的黑白分明的細長眼楮骨碌碌地對上了寧缺投下來的審視目光。

奇怪的是,她的身體明明是有點抖的,眼楮里卻沒有看到太多恐慌。這樣的身體反應是自相矛盾的,難道說她在竭盡所能控制自己著自己的眼神?

察覺到寧缺似乎對這個奴僕感興趣,腦滿腸肥、大月復便便的賣主立馬嬉皮笑臉地跟了過來,一邊哈著腰,一邊用十分狗腿的諂媚語調對寧缺說道︰「大人,今天的貨物很多,看大人的衣著非富則貴,小的可以給你介紹一些好的貨色給您,以襯托您的尊貴身份吶!」說著,用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上擺著的牢籠。

寧缺並沒有看他,而是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牢籠中的小奴僕,他看多久,小奴僕就與他對望多久,好一會後,他才指著小奴僕對賣主詢問道︰「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寧缺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賣主還想繼續游說他去看別的奴僕,于是說道︰「這個真不怎麼樣,又瘦又小,發育也有點不正常,怕是污了大人的眼楮,那邊多的是質優價廉的」

「我就要看這個!」還沒等賣主說完,寧缺就語氣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話。

沒說完的話被噎了回去,賣主有點尷尬,但買方才是上帝,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只是萬萬沒想到,這丫頭都被折磨得沒個人樣了還能被人看中,這種貨色想趁機敲詐一下面前這個「大財主」是沒門了。想到這里,他不禁怒從心頭起,惡狠狠地對著小奴僕喝道︰「張開你的牙齒來,讓大人好好看看!!!」

一句好好的話說得像要殺人一樣,咬牙切齒的。如果說剛才的小奴僕是強裝鎮定的,這下被賣主這麼一凶,她再也鎮定不了了。只見她顫抖著牙齒,慢慢地張開了自己的嘴巴,露出了並不是那麼白,卻也與黃沾不上邊的牙齒。

之所以讓買主看奴僕的牙齒,一方面是因為牙齒可以大概看出奴僕的年齡,另一方面,牙齒的好壞也會反應出奴僕的健康狀況,如果奴僕的蛀牙很多,買主會認為他(她)可能有某方面的疾病,最後甚至會棄之不要。

寧缺象征性地看了一下小奴僕的牙齒,然後「嗯」的一聲點了點頭。

賣主看見寧缺似乎比較滿意,怒氣也消減了不少。算了,這丫頭能賣出去也不錯了,說不定以後還遇不到這麼眼瞎的買主了,自己以後也不會被她礙著眼了。想到這里,他眯著縫隙大的針眼對寧缺笑嘻嘻地說道︰「怎麼樣?大人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小的就爽快點給大人一個痛快價了!」

寧缺終于扭過頭來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了一會後才徐徐開口說道︰「你無需這麼急。我喜歡買東西前先驗貨,我想你有必要先跟我交代一下她身上的傷痕,因為別的奴僕都沒有!你說呢?」

還在開心打著如意算盤的賣主听到寧缺的話後愣了一下,剛才才稍稍消減的怒氣又涌了上來,不提這事還好,一提他就氣得咬牙切齒,只見他轉過頭來冷冷地瞪了一眼小奴僕後才對寧缺說道︰「這小賤種自找的,我辛辛苦苦掏錢買她回來,然後含辛茹苦地把她養得白白女敕女敕,水水靈靈的,本想著賣給那些喜歡養美婢的土豪鄉紳或者大戶人家,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好她也好,誰知道這小賤種絲毫不領情,不但不服從我的安排,還妄想逃跑,被抓回來後我只好給她一個小小的懲罰作為教訓,怪也只怪她自己了!」

說完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奴僕,小奴僕听著他的所謂描述,眼里雖然有恐慌但也堅持用倔強的眼神看著他,只是那種惡寒像是一把把的鹽灑在她的傷口上。她才八歲,但是她心里清楚明白的很,說得那麼好听是給大戶人家當侍婢,其實不過是他們的玩物而已,奴隸根本沒資格做「侍婢」,說難听點,就是現代人所說的「****」,她的一個好姐妹就是這麼被玩弄死的,在她們這個奴僕圈里大家都知道。

寧缺听了賣主的話,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他瞥了一眼小奴僕,然後目光落在關著她的那個木制牢籠上。這牢籠的木條足有手臂那麼粗,而且還上了鎖,她是怎麼逃跑出來的。

他曾經听他家管家說過這些奴僕在被買走前幾乎所有事情包括吃喝拉撒都是在牢籠里面完成的,即使大便也是經過看守人的同意,給他們帶上頭套用繩索捆綁後才暫時帶出牢籠,基本上沒有逃跑的機會,在牢籠時更不可能,你敢相信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孩子能掙破手臂粗的木制牢籠然後逃出來嗎?不可能!!

可事實的真相就是這麼的出人意料。寧缺也是一番細問之下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這個小奴僕他是要定了。

原來小奴僕在得知自己的姐妹那樣慘死後就一直在想方設法逃走。可是要逃走必須要打開牢籠的鎖,雖是把木鎖,可是也夠折騰的了,沒有鑰匙一切都是瞎想。

直至有一天她听到了她主人和另一個賣主的對話後,心中才有了計謀。那天他們兩人都喝了很多酒,開始醉醺醺地構築起美夢來,只听那另外一個賣主對她主人說道︰「他娘的,等遲點賣掉這批奴僕後,爺就有錢了,再也不用住這破木屋了,兩年前才修建的木屋,現在已經有裂痕了,女乃女乃的,這破木頭根本像犯了風濕一樣,一到下雨天就遭罪,爺住的是一萬個不放心,不過好在,爺有錢了後可以買一批上等的木材重新造房,听說貴族建房用的那些木材不會有這破毛病,要不到西旬建個石材造的房子也成,不過也就東灕這濕熱多雨天氣有這破毛病,去北弋木房照樣住得好好的」那人滔滔不絕地說著,而她主人早就睡得死豬一樣。

從這番話中,小奴僕知道了木頭遇水後會逐漸變形開裂,其實就是我們現代所說的木頭含水量太多會膨脹,達到一定極限時就開裂。溫度高時熱脹冷縮更會加劇這種變化。得知這個道理後,她想方設法讓關著她的牢籠多踫水,所以凡是每天看守者給她送的水她都留一些澆在牢籠上,小便也是,特別是那把木鎖上。

除了這樣之外還不夠,她知道她主人有一個簡直天怒人怨的惡習,就是每次奴僕們惹他生氣或者犯錯後他必會毒打他們一頓,然後用水澆在他們身上,讓他們的痛雪上加霜。遇到下雨天時,直接讓滿身傷痕的他們徹夜淋雨,簡直變態到了極點。為了讓牢籠多接觸到水,小奴僕經常故意惹怒她主人,讓她懲罰她然後潑水或者淋雨。她知道她主人雖然愛打人,但每次都會留幾手,不會往死里打,而且每次氣出過後都會幫他們擦藥,因為他還指望著他們給他賺錢,只是皮肉傷是免不了的了。

就這樣經過長年累月的挨打,牢籠浸水,反反復復循環,加上東灕的夏天本就比較濕熱,又是靠近海邊,木牢籠慢慢地開始出現了裂痕,特別明顯的就是那把木鎖,但是不留心看是不會發現的。

小奴僕深信,只要她堅持這麼做一定會達到她想要的效果。她也模準了以她主人這麼摳又這麼蠢的性子,是絕對不會給她換牢籠的。

就在得知自己要被賣去村里一個土豪惡霸家中做所謂的侍婢後的前一個晚上,小奴僕覺得是時候逃離牢籠了,即使離她預定的日子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但是不得不走了,再遲點她就羊入虎口了,而且牢籠的秘密也有可能被發現。邊上的木條雖然有裂痕,但畢竟太粗了,她還是無法弄斷它們。她只好轉移目標到木鎖上,因為木頭的開裂膨脹,鎖頭已經有點變形,

小奴僕用自己之前早就準備好的一根小木簽輕輕搗弄了幾下,木鎖竟然有點被打開的兆頭,小奴僕很高興,繼續不斷地搗弄著鎖頭,幾經折騰費了很長時間終于打開了木鎖,幸好沒有驚動熟睡的人,小奴僕趁所有人在睡夢中時離開了木屋。

不幸的是,小奴僕很快被主人發現了她的逃跑,加上她長年累月被虐打,體力根本不如常人,沒走多遠就被抓了回去,主人盛怒之下又是一頓毒打,不過也正因為這頓毒打,小奴僕已經面目全非,曾經因為看中她美貌的那位村中惡霸也只好「退貨」,她主人對她的恨也因此更加深了。

寧缺那時也才十五歲左右,他無法想象一個孩子為了逃跑,默默地承受著長時間的挨打,這種隱忍即使有些大人都不曾具備。也許她的方法並不是最聰明的,但對于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一個極限了,無論是從智慧或者性格來說,這孩子以後必定是個人才。

于是寧缺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她,而且並沒有把她當奴僕來對待,而是教她知書識字,並讓她進入「古秘室」來幫他的忙。他父親也是個主張「英雄莫問出身」的人,寧嫵的聰慧實在讓他喜歡得不得了,所以他才請示皇上封了個郡主的稱號給她。

可是縱是萬般好,寧缺卻仍然擔憂,因為自那以後,寧嫵再也不願意女裝打扮,外表再孤傲的她,內心不過是不堪一擊。她不再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示給世人,只讓你看到她想讓你看到的一面。直至公孫黎再的出現

寧缺收回飄飛了很遠很遠的思緒,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寧嫵,聰慧的人看什麼都比別人通透,所以他們往往更容易受傷。寧嫵應該就是這種人,而這樣的人一旦陷入愛戀中,更如吸食了罌粟之毒,開始時自身都不自知,慢慢淡淡地成癮,最後發現時卻再早已毒侵五髒,最可怕的是,即使處在極痛之下,中毒之人滿眼滿心的還是那漫山遍野開得極盡妖冶艷麗的罌粟花,而越過那毒花,便是人生的彼岸……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會後,寧缺突然語氣有點沉重地說道︰「朝廷已經重新發了緝捕文書,並下了搜捕令,大批官兵現在正帶人在外面搜捕她,你如果覺得實在不想留她了,現在就可以帶她出去!」

他在給她機會,他知道她在說謊,所謂的為寧家著想不過是個借口,他太了解她了,她根本就不會說謊,圓滑世故的人才喜歡說謊,像她這種孤傲得不屑與人溝通的人又怎麼會浪費心思編個謊言。她不過是希望少一個競爭對手跟她搶喜愛的東西罷了。

綠薈站在一旁有點莫名其妙,他倆看樣子是在慪氣,導火線還是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在寧缺的眼里看到了受傷的神情。

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樣,外面是鋪天蓋地猶如蝗蟲過境的官兵在對她地毯式搜尋,還是重新下的搜捕令,難道已經是第二次搜了?

現在這樣,她出去必定正好鑽進他們撒下的天羅地網。寧嫵會怎麼做?

空氣中一瞬間像是凝結了一樣,在大家的注視下,寧嫵朝綠薈走了過來想要拽綠薈的手離開,手剛伸出便驀地停在了半空,然後又無奈而不甘地垂了下來,她終是放下了執拗,只听她低聲問道︰「可以告訴我理由,為什麼包庇她嗎?」。

難道就因為她是公孫黎再喜歡的人嗎,她明明只是一個罪犯,為什麼他們都護著她?

寧缺的臉上雖然沒有特別大的波動,但是剛剛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感覺他是切實感受到了,他剛剛確實匆匆地投下了一個賭注,一個他自己都不能百分百肯定謎底的賭注,慶幸的是,結果還沒有壞到他不敢想象的那樣。在意一個人,欣慰她的好,更加心痛她的不好,寧嫵能夠做到這樣,他覺得已經夠了。因為誰都不是聖人,沒有真正清心寡欲的人,她也不過是多為自己想了一下……

于是,他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內心,答道︰「因為……!」

「因為我可以在學術上幫助你們!」寧缺的話剛出口就被綠薈打斷了,此時的她正一臉堅定地看著寧嫵。

是的,她在為自己找留下來的籌碼,不論寧缺是因為什麼暫時收留了她在寧府,但是寧嫵現在已經開始質疑他的做法了,一是為了不讓他左右為難而自己又能安心地暫時先留在這里,一是她不想平白無故欠了別人的恩惠。她一個接受了十幾年文化知識教育的現代人要在文明落後這麼多年的古人面前耀武揚威一下估計還是可以的。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的有優越感。

在場的所有人這時都齊刷刷地看向綠薈,清一色的都是狐疑的眼光。如果她說的是舞刀弄槍,他們或許信,可是

很遺憾大家不信,那麼她只好解釋一番了︰「听說你們在物派正在研究一種可以準確測出制鹽鹵水是濃或淺的工具,我想我可以給你們提下意見!」

看來也不像是信口胡謅的,寧缺由狐疑轉為了驚訝,剛想說話,卻听寧嫵冷冷說道︰「希望你清楚自己在說的什麼,到時如果做不到,我不會再手下留情!」說完,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轉身離開,只留下了一個倔強卻掩飾不住黯然的背影。

以為寧缺會有些異樣,誰知他卻盈盈扯出一個笑容來,對綠薈說道︰「不用理她,姑娘且到我院子里靜候片刻,我處理點事情後就可以與姑娘暢飲一番了,順便好好斟酌一下姑娘剛剛的那句話,我可是很感好奇呢!」

寧缺一口一個姑娘,听得綠薈好別扭,可是人家是世子,總不能厚著臉皮讓人家稱呼自己的名字吧,算了,還是好好整理下等下怎麼圓自己的話吧,她剛剛的那番話看來已經成功地勾起了寧缺的好奇心。其實自從那次看到東灕人民的制鹽後,綠薈一直有在古代制密度計的想法,只是還不知道可不可行,剛才情急之下就一下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話已出口,只好繼續圓下去了。只听她微笑著禮貌地回道︰「听世子的安排便是!」

寧缺笑了笑,幾步邁到綠薈跟前,毫無預兆下傾身過來對綠薈附耳細說一番,原來是告訴她別院的方向和路線,雖然是面帶笑容,可是說的話卻十分鄭重。說完後還遞給了她一顆藥丸,說是「醒酒藥」,以便等下暢飲一番,還沒等綠薈反應過來就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綠薈就這麼呆愣在原地,還真的有點不習慣這些「大人物」的說話方式!不過也沒多想,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往他所指的方向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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