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九章

作者 ︰ youyu

雲南北部,靠近長江河道的一個小鎮里,一片繁忙的景象。炎炎的夏日早已過去,秋意越來越深,平安鎮在這個收獲的季節里顯得格外熱鬧。街邊到處都可以看到叫賣的小攤販,各種各樣的食品飾品琳瑯滿目,看都看不過來。

「紅葉姑娘,你看看這個……」一個豐腴的婦人拉過了『紅葉』的手,把一盒胭脂塞進她手里,和氣地說道,「……用用這個吧,會更加漂亮的哦。保證讓你心上人見了,連眼楮都忘了眨。」

「不、不用了。」紅葉尷尬地擺了擺手,把那盒胭脂又推了回去說道,「我不用這個的。」

「這是什麼話?」婦人擠了一下眼說,「哪有姑娘不用胭脂水粉的?來來來,我來幫你上上,不好看不跟你要錢。」說著便熱情地拉過紅葉的手,把擋在臉頰旁的發絲撥到耳後,一邊替紅葉上妝,一邊稱贊道,「瞧我們的紅葉長得真好,不僅皮膚白,瓜子臉,眼楮又有靈氣,不知誰有好福氣可以娶到你。」

一听這話,紅葉的臉立即漲紅,不用上什麼妝,就紅得跟番茄似的。她尷尬地杵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你,把我家姑娘羞的……戚大娘,你就放過她,不要作弄她了。」

一個含笑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紅葉驚喜又親昵地喚了一聲︰「爹。」

「瞧你說的,我哪有作弄她了?」戚大娘一瞪眼,假裝生氣道,「都是你這個當爹的沒當好,女兒都長這麼大了,還不知道胭脂水粉怎麼用。說出去讓人笑話,還好我們紅葉姑娘長得漂亮,即使什麼都不用,喜歡她的小伙子都一打一打的……呵呵……你好福氣哦……」

「大娘。」紅葉實在听不下去了。

「羞什麼,大娘我又沒說謊。」

「是啊……都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當好……」突然傳來的嘆息,瞬間改變了這祥和的氣氛。

紅葉一時愣住了,還是戚大娘反應快,意識到自己揭了別人的傷疤,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剛剛的話說錯了,你這個當爹的當的極好……把女兒教得又大方,又乖巧……紅葉啊,你看我們家那傻小子怎樣?雖然笨了點,但絕對是個好人……你嫁過來不虧的……」

「大娘,快別這麼說,你看你都說到哪里去了?」紅葉一跺腳,竟跑了。身後傳來戚大娘爽朗的笑聲,連紅葉的爹也跟著笑了起來。他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但卻絲毫不見蒼老,說起話來依舊神采奕奕。這一對姓「楊」的父女,父親叫「楊鷹」,女兒叫「楊紅葉」,在平安鎮邊的「日紅嶺」上,有一家小小的茶鋪。平日里都呆在嶺上,難得下來一次。

知道這一點的戚大娘好奇地問道︰「楊爺啊,以前難得見你們下一次山,最近是怎麼了?老往山下跑?」

楊鷹咂了一口煙,笑道︰「是下來買藥的。」

「藥?」戚大娘一驚。看楊鷹一副精神矍鑠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到他有需要頻繁用藥的頑疾,而紅葉就更不必說了,那臉色紅潤得沒有一點有病的跡象。

猜到戚大娘心中所想的楊鷹立即為她解除疑惑道︰「那藥不是買給我們的,而是茶鋪最近新來的一名客人要用啊……」

「客人?什麼樣的人?」

「是紅葉那丫頭在河邊發現的,當時,那個人已經奄奄一息,一連昏迷了好些天,現在雖然醒了,但毫無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戚大娘緊張兮兮地說︰「不是我說你,楊爺,現在的世道可亂得很,你還是不要隨便收留來路不明的人為好,而且還是負傷的,那就更可疑了。八成是有仇家追殺的主兒,你可得小心了,不要撞上禍事。」

「沒事沒事。」楊鷹擺擺手,笑著離開。留下戚大娘一人,擔心地嘆著氣。

◆◇◆◇◆◇◆◇◆◇

「日紅嶺」之所以稱為「日紅」,是因為它滿山的丹楓而得名的。只要一入秋季,站在嶺上放眼望去,全是紅彤彤的一片,特別是在傍晚時候,紅楓和天邊的紅日相映生輝,更讓人驚為天景。

秋風起,楓葉搖曳生姿,沙沙作響,那一片景象實在是美不勝收。而楊家的小茶鋪就開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秋季是他們茶鋪生意最好的時節,不僅當地的居民上山游玩的多,甚至還有文人墨客遠道而來,為的就是要一睹這「日紅」的風采。

紅葉和楊鷹從平安鎮回到日紅嶺時,已經是晚上了。

「西大哥……」紅葉坐在床邊,輕輕喚了一聲。而躺在床上、那滿身繃帶的人微微睜眼,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

這就是楊鷹跟戚大娘所說的那名客人了。幾日前紅葉在嶺後河道發現他時,他全身上下布滿無數到細小的傷口,想來是被河里的碎石割破的。但最嚴重的傷卻不在身上,而是在頭部——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西大哥。」紅葉又喊了一聲,把藥碗端在手里說,「坐得起來麼?該吃藥了。」

在河邊發現他後,紅葉一個較弱的女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他拖回了家。但那時他就像是個死人一般,沒有半點反應。不張眼,也不動,只是緩緩的心跳和淡淡的呼吸證明他還是一個活人。請來了大夫來看,那大夫說,這應該是腦部受了什麼傷,麻煩就麻煩在不知道他叫什麼。如果知道的話,試著喊他的名字,應該慢慢就會有反應了。

送走大夫以後,楊鷹問紅葉︰「你到底想怎麼辦?」

紅葉答道︰「叫他,直到把他叫醒為止。」

楊鷹搖頭道︰「傻丫頭,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就一個一個的試,總有一個會撞對的。」

楊鷹愣住了,望著女兒堅定的表情,才發現她真的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躲在自己身後畏畏縮縮的小丫頭。這股執念到底像誰呢?楊鷹一邊嘆氣,一邊走了出去。而紅葉則坐到了那人身邊,才試了一次,那人就用了反應,睫毛顫動了兩下。而紅葉叫的那個姓——就是「西」——「西盡愁」的「西」。

事後楊鷹問她為什麼會想到這個姓,而紅葉甜甜地笑著說︰「因為他是從『西』邊被水帶來到……」

這也許就是緣分吧,所以才讓我一次就叫對了你的名字。

每當紅葉這麼想時,臉上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之後,她便一直稱呼那人為「西大哥」,而西盡愁的神志也漸漸清晰,慢慢可以開口說話了,但記憶依舊沒有恢復的跡象。

現在,紅葉把枕頭扯出來,墊在西盡愁的身後,把藥一口口喂進他的嘴里。坐在他的身邊,感受著他的氣息,聞著他的味道,看著他有稜有角的側臉,紅葉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異性有了感覺,從第一眼在河灘上看到昏迷不醒的他,她就有了這種感覺。想看他睜開眼楮的模樣,想听他說話,想和他呆在一起……

「……紅……葉?」

西盡愁試探著叫出她的名字,低低的聲音雖然滿是不肯定的意味,但卻非常好听。紅葉受寵若驚,立即點頭答應。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我自己來。」

聲音又響了起來,西盡愁抬起手,想從紅葉的手里接過藥碗,但紅葉卻躲了一下。

「還是我來吧,你身體沒好……啊不,是這藥碗挺燙手的,你端不住。」

西盡愁的狀態非常糟糕,一天多半時間都處于昏睡狀態中,既沒下床走動,也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所以紅葉擔心他現在連端藥碗的力氣都沒,但卻推說是怕藥碗燙了他的手。

「沒有關系,我自己來吧。」

西盡愁還是堅持,畢竟他這麼大一個人了,好手好腳的,竟要麻煩一個小女孩手把手來照顧,實在是過意不去。紅葉無奈,只得囑咐一句「你當心點」才猶豫著把藥碗遞了過去。西盡愁扣住碗沿,把那碗黑漆漆泛著苦味的液體一飲而盡。

紅葉注視著他,松了一口氣,接過西盡愁還回來的碗,卻突然發現對方的手上有個特殊的印記,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排牙印。奇怪了,西盡愁臉部和身體被碎石割出來的深可見骨傷口,都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根本看不出來曾經有過傷口。復原的速度之快,連楊鷹都嘖嘖稱奇。但是,為何單單這個牙印不見半點消退?(=╴=岳凌樓咬的,果然夠狠……)

「這個是……」紅葉好奇地伸手去觸模那烏黑的傷痕,但指尖剛踫觸到西盡愁手背的皮膚,對方就閃電般的縮手。

「怎麼了?」紅葉皺眉問道,「很痛麼?」

「不,沒有。」西盡愁扼住自己的手腕,搖了搖頭。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很痛,這個傷口真的很痛,痛得他頭皮都麻掉了。這種痛,是從手背沿著手臂一直傳到心髒的,仿佛可以把心髒絞緊,緊得無法跳動。

「是誰?到底是誰?」

一個白衣飄飄的影子在腦海里忽隱忽現,西盡愁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頭。好痛,心痛,頭痛,全身都在痛。忘掉了最重要的東西,一定有什麼是不能忘記的!不允許自己忘記的人!為什麼,為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即使把自己忘掉都不要緊,但那個人是絕對不能被忘記的!

「西大哥!西大哥!」

紅葉急忙扶住了他,試著穩定他的情緒。但這似乎無濟于事,西盡愁竟然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拉過外衣往身上一披,就想往外走。但無奈腳步不穩,腳尖剛一沾地,就順勢藥摔倒,還好眼疾手快的紅葉一把扶住了他,著急道︰「你到底怎麼了?你想到哪兒去?你這個樣子,能到哪兒去?」

「紅葉……」西盡愁捂住前額,閉了閉眼,狠狠地摔了兩下頭,仿佛是在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告訴我,紅葉,我到底是誰?你又到底是誰……」

紅葉為難地皺起了眉,正想開口卻突然從門外傳來的吼聲打斷了。

「臭小子,難道你全忘了嗎!」

「什麼?」

西盡愁驀然抬頭。楊鷹正怒火沖天地瞪著他!那表情好像恨不得立刻跑過來,扇他兩耳光似的。但楊鷹拉住的卻是紅葉,一把把紅葉提到身後,指著西盡愁的鼻子罵道︰「你竟然問她是誰?你竟然忘了你的妻子是誰?小畜生你有沒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此話一出,紅葉和西盡愁皆當場愣住。窄小的房間里,瞬間是剩下楊鷹粗重的喘氣聲,紅葉和西盡愁都是大氣都不敢出的表情。

「妻、妻子?」

西盡愁望著紅葉。在那張因驚嚇微微蒼白的臉上,他找不到一丁點的熟悉和愛戀。雖然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的確認為紅葉是個很好、很乖巧可人的女孩,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竟然是他的妻子!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早說呢,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明白……

「爹!」紅葉拽緊了楊鷹的袖子,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仿佛一下子變得不認識的楊鷹。而楊鷹則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告訴她不要驚慌,要保持冷靜一樣。接著,他又對西盡愁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誰?好,現在我來告訴你,你就是一個小小的漁夫,幾日前在河里捕魚時翻船,撞壞了腦袋。結果醒來時什麼都忘了,甚至還問你的妻子她是誰!」

「漁夫?」

「怎麼?不相信?要不然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武林英雄,還是大俠情聖?」

「我……」

楊鷹不屑又慍怒的表情,讓西盡愁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無法否認楊鷹的話,過去的記憶他一點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認識什麼人。他只知道當他睜開眼的時候,是一名乖巧的姑娘正焦急地望著他,看到他睜眼就幸喜地朝門外喊去︰「爹!他醒了!他醒了!」

難道,對方真是他的妻子?

當這個想法從他腦袋里冒出來的時候,西盡愁感覺自己就快要昏過去了。模糊的意識里,總有一個白影在不停地晃動,看不清臉,但那種令人心痛的感覺卻越來越深地傳達到心底。如果自己是已有妻室的人,那麼……為什麼還老是對那個人念念不忘……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絕對不是紅葉,那他到底是誰?

「我真是吃驚。」楊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冷冰冰的,「听大夫說你要躺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床,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可以走動了。那好,你就不要再賴在床上,從明天開始就給我好好干活!一個大男人躺在床上白吃白喝,要老婆照顧,像什麼話!」

說完,楊鷹拉著紅葉氣沖沖地走了出去,狠狠地甩上房門,就好像西盡愁真的是一個連老婆都不記得的負心漢一樣。而這時的西盡愁卻是徹底蒙了,本來想離開的他,這會兒連腳也抬不起來。如果這一走,真的成了拋妻棄家怎麼辦?他不討厭紅葉,甚至還有點喜歡,但那種喜歡絕對不是可以結成連理的愛戀……

「爹!」屋外,紅葉焦急地扯著楊鷹的手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你到底怎麼了?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不行,我要去解釋清楚……」

紅葉剛一轉身,就被楊鷹拉住了。

「傻丫頭,爹這麼做當然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紅葉听不明白。

「慢慢你就會知道了……」

楊鷹朝前走了兩步,來到一張茶桌旁坐下,望著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說︰「爹的時日無多,以後保護不了你,你又沒有力量自己保護自己……而那個人,我看得出來,他的武學造詣不淺,絕非泛泛之輩。如果照實告訴他,怎麼能留得住他?」

「所以你就利用他?騙他?」

「不是利用也不是騙。他的命是你救的,讓他保護你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听爹的安排。不然變故發生的時候,連你……都難逃劫難。」說到此處,楊鷹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陰翳起來。

「爹,你告訴我,到底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這一兩年來,你老是念著什麼要死要死的,到底誰要殺你?誰在和你作對?」紅葉跑上前去,搖搖楊鷹的胳膊,擔心地追問。

楊鷹說這種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很久以前就有人給他卜過一卦,說他活不過四十五,而且還是被人殺死。

雖然紅葉曾經寬慰他說︰「算命子的話,不能當真的。」

但楊鷹卻搖頭道︰「那人不是算命子,根本就是神,說出的話從來沒有出過差錯……」

「紅葉啊……」楊鷹愛憐地看著女兒焦急的表情,親昵地模了模她的頭說︰「……你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問。爹死不足惜,這是爹的報應,但是你卻不能……你什麼錯都沒有,不應該讓你受到牽連……」

「不,不。」紅葉拼命搖頭,咬咬嘴唇說,「如果爹死了,紅葉也不要自己一個人活著,紅葉要陪著爹,即使到了黃泉,也要侍奉爹的左右。」

「傻丫頭啊……說些什麼傻話……」楊鷹爽朗地笑了起來,一改剛才的沉悶,「即使你不說,爹也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個人對不對?」

紅葉一下被問愣了,答不出話來。

楊鷹呵呵笑道︰「喜歡就喜歡,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紅葉低頭不再說話,好像是默認了。

「紅葉啊……人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使用一些手段。你還小,不明白,以後慢慢就懂了。你不欺人,人就欺你。你不想害人,別人卻處心積慮地要你的命。所以……凡事不要處在被動的位置,不然就只有挨打被整的份。這點,你要記住……」

楊鷹語重心長,但紅葉卻似懂非懂,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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