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瑆從容自若地在一旁的凳上落座,笑著說道︰「跟人出去吃酒晚了,便歇在了宮外的別苑中。」
嘉貴妃聞言微微笑了笑。
「如今你八哥在雲南帶兵打仗,京城雖是太平,但你也不可過度貪圖玩樂。」她諄諄教導道︰「尤其是你皇阿瑪如今,隱約有開始看重你十五弟之意——」
永瑆卻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來。
「額娘您是不知道。」他不屑地笑了一聲,邊接過遠簪遞來的茶水,漫不經心地說道︰「皇阿瑪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皇阿瑪問他話時,他總是答出些奇奇怪怪的答案來,別提多蠢了。就算功課做得還算可以,可皇阿瑪一回也沒夸過他——」
「那你也不可掉以輕心。」嘉貴妃神情有幾分嚴肅地說道︰「你皇阿瑪的心思,別說是你了,縱然是我也時常揣摩不透,凡事決不能單看表面,你務必要多加提防。在你皇阿瑪面前,更加要嚴于律己,不可出任何差池。」
嘉貴妃很清楚,自己這個兒子,縱然近年來棄了那些書畫琴道,可還是不甚得皇上的心。
他之所以能站穩腳跟兒,除了她里里外外在鋪路之外,更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皇上根本沒有旁的選擇可言——說白了就是東西雖不合意,但好歹能湊合著用的意思。
可倘若永琰一旦被扶持起來,那所有的一切都要變了。
而听她再三叮囑,永瑆卻仍然半點未曾擱在心上。
在他眼里,永琰就是一小屁孩兒,要什麼沒什麼,拿什麼跟他比?
更何況,他今日過來,是另有事**同嘉貴妃商量——
嘉貴妃又叮囑了兒子一番。
永瑆耐著性子道了句︰「額娘放心,兒臣都記下了。」
語畢便順勢岔開了話題。
「兒臣有一事想問一問額娘的意思。」他語氣恭孺地說道。
嘉貴妃似早看出了他心里有事要講一般,看了他一眼,垂眸吃茶之際,淡淡地道︰「說吧,何事。」
永瑆看了一眼左右伺候著的宮女太監。
遠簪見狀很有眼力勁兒地帶頭退了出去。
其余的人自也跟著退出了內殿。
永瑆這才開口。
「額娘自儲秀宮中挑了四位小姐來景仁宮,除了您最先替兒臣物色好的佳芙小姐之外,不知最中意的是哪位?」他旁敲側擊地問道。
嘉貴妃將他的心思一眼看破。
她似笑非笑地道︰「這便要問一問你的意思了。」
算是給了永瑆一個確定的答案——她將人挑到景仁宮來,確實是為了替他擇選福晉。
旁人興許不知,但永瑆一早便猜到了。
因為佳芙小姐也在其中。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此處又沒有外人,永瑆遂也不再拐彎抹角。
「兒臣想求額娘將月兒表妹賜給兒臣做福晉。」
他微微垂首,語氣認真地說道。
嘉貴妃似乎仍未感到有一絲意外,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放下了手中茶盞。
一時卻未有開口回應兒子的話。
永瑆又繼續說道︰「兒臣同月兒表妹自幼一起長大,月兒她才貌雙全,性情賢淑,又得額娘喜愛……若能親上加親,想必也是舅舅所樂見的。」
嘉貴妃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冷笑。
「你還記得你八哥五年前堅持要娶王氏做福晉之事嗎?」。她口氣如常,甚至還帶著些許隨和的笑意︰「當時他也是這般跑到我面前,諸般游說我點頭答應。」
永瑆听得一愣。
他八哥永璇一心系在出身平凡的王氏身上,皇阿瑪與額娘俱不肯點頭,八哥因此鬧了好一陣,甚至不惜因此同額娘陷入冷戰。
最後還是以八哥娶了尹繼善之女章佳氏為正福晉,隔了許久才又將王氏賜給他做側福晉作為收尾。
雖然表面看似是各退一步,並未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但自那之後,額娘待八哥越發疏遠的態度,他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可額娘此時同他說這個做什麼?
永瑆壓下心底忐忑,勉強笑了笑,道︰「額娘說笑了,兒臣不過是與額娘隨口一提罷了。若是額娘覺得不妥,兒臣也斷沒有悖逆額娘的道理。」
他很清楚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嘉貴妃給的。
說他生性懦弱也罷,但他絕不可能如其八哥永璇那般,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同嘉貴妃鬧到如此地步。
倒不是說他待金溶月沒有半分真感情,而是這份感情遠遠不值得讓他同自己的利益對峙。
那是傻子才會去做的事情吧。
嘉貴妃滿意地笑了笑。
「額娘也只是隨口一提。你比你八哥顧全大局,額娘是知道的。」她看著永瑆說道︰「但你今日之言,額娘也會仔細考慮。」
永瑆聞言喜不自勝。
若能如願,自然是最好的。
見他面色欣喜地離去,嘉貴妃眼中並無太多起伏。
正福晉之位早已內定,不可更改。
而至于側福晉,多一個金溶月原本也無妨。
可這兩年多來金溶月的表現她一一看在眼中。
小姑娘有點自己的心思本也無可厚非。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將心思用到算計她這個長輩頭上——先是拒絕她將她配給和珅為妻,又違背她的意思執意進宮選秀。
態度一直模稜兩可不談,如今竟還算計到了她兒子頭上……不必多想,也可知永瑆今日前來,定是得了金溶月的教唆。
雖不知究竟她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法子,但此般心計,無疑是極令人厭惡的。
倘若金溶月一開始便同她攤開了談,興許讓她做個側福晉幫她這個姑母分一分憂也未嘗不可。
但這麼多條路她不選,唯獨選擇了自作聰明地去算計身邊的每一個人。
真當自己有多麼聰明麼?
嘉貴妃輕輕揉了揉眉角的位置。
她執掌鳳印,掌管後|宮諸事,又要時刻操心著前朝的風吹草動,最忌諱的便是窩里反——若真找個這樣愛同她玩弄小心思的兒媳婦過門,豈不是白白給自己添亂嗎?
但她還是未有直接否決兒子的提議。
因為兒子是自己的。
就是再無能,卻也是她要扶持的人。
決不可因這點小事便傷了母子之間的和氣,為日後埋下隔閡的隱患。
所以此事,不可由她親自動手。
……
和珅不知是在忙些什麼,臨到天黑之際方才回到家中。
「今日永貴府上來了人,說是他家公子想請爺過去一趟。」和珅換了一身常服在堂中坐下,便听馮霽雯說道︰「可眼下時辰不早了,爺還要過去嗎?」。
和珅聞言搖頭︰「今日便不去了。」
馮霽雯听罷卻有些不放心。
「萬一是有什麼要緊事呢?」和珅同伊江阿來往密切,不光是普通的交際那麼簡單,他們私下似乎會經常有正事商談,這點因和珅未刻意瞞著她的緣故,馮霽雯多少知道些。
于是道︰「要不然差劉全兒去一趟永貴府,問一問吧?」
「不必了。」和珅笑著道︰「若真有什麼要緊事,他有的是法子溜出來。」
想來是找他倒苦水的機率大一些。
今日他也听說了,于家三日之後向奉恩輔國公府下聘一事。
伊江阿心里苦,是正常的。
馮霽雯卻沒往這上頭想,但見和珅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樣,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轉而問道︰「爺今日讓人提回來的藥材跟補品,是從哪里帶回來的?要做什麼用?」
她隨便瞧了一眼,便見其中一盒里裝著的是上好的靈芝。
和珅笑著道︰「是十五阿哥所贈,給夫人補身子用的。」
「十五阿哥?」馮霽雯訝然。
這孩子怎麼給她送起東西來了?
和珅點頭「嗯」了一聲,道︰「乃是私下所贈,無人得知。」
十五阿哥小小年紀,卻已是十分謹慎。
而這份謹慎的心意,更是難得。
「……爺就這麼收了?」馮霽雯臉色有些復雜。
對待永琰,她的心情一直都是十分復雜難解的。
平心而論,她並不討厭這個聰明隱忍的孩子。
但問題是……他與和珅日後的淵源糾葛,讓她如何也無法安心下來。
和珅听她如此發問,不由笑了笑。
「這是贈予夫人的,收與不收,當要過問夫人的意見才是,而當時耽擱久了怕引人注意,我便暫時收了下來。」他拿一副無關緊要的口氣說道︰「夫人若覺得有不妥之處,我尋得機會再行歸還便是。」
歸還?
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萬一被人察覺到了蛛絲馬跡,還當是他私下賄賂皇子呢。
「下回不許再收了。」權衡利弊之後,她說道。
「謹遵夫人教誨。」和珅一副受訓的模樣。
馮霽雯悄悄白了他一眼。
卻听他岔開了話題,說道︰「後日我便要隨駕前往團河行宮,這一去少說也要在行宮之中待上四五日,夫人一人在家,我有些放心不下——」
有了上回郊外之事,如今他恨不得時刻都將馮霽雯帶在身邊才好。
可此次團河行宮之行,一來馮霽雯傷勢未好全,不宜隨同。
二來……行宮之中,也未必安全。
說他疑神疑鬼也好,過于小心謹慎也罷,總而言之,所能考慮到的範圍之內,他不願再讓馮霽雯承擔一絲一毫的風險。
他忽然說到這個,馮霽雯怔了一下。
流匪都被抓獲了,他還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
但他說話,向來都有自己的根據。
她可以不問,但不能不信——這是她與和珅相處這麼久以來,所悟出來的一項真理。
智商跟心眼兒這種東西,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人跟人之間確實是有著差距的。
故而她顯得很沒有立場地道︰「爺有什麼安排嗎?」。
她知和珅既這麼說了,必然是有對策。
他從不是個喜歡說廢話的人。
她承認她現如今在他面前隱約有些無條件信任的跡象了……
和珅似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今日我同太岳父商議了一番。」高興歸高興,正事還是要說的︰「不如夫人暫回英廉府小住上幾日吧——等我從團河行宮回來之後,便立即接夫人回來。」
明明是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接媳婦回家,卻說得好像馮霽雯一天也不願在英廉府多呆似得……
馮霽雯倒沒听出這重意思來,只覺得這個提議非常不錯。
她早就想回英廉府住上幾天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馮霽雯當即點頭答應了。
晚飯後,便立即吩咐了丫鬟們收拾起了衣物首飾。
和大人在一旁瞧得嚇了一跳。
忙隱晦地提醒道︰「我後日一早才需動身離家,夫人不必如此著急。」
不過住上幾日而已,她收拾這麼多東西作甚?
又這麼著急……該不是打算明天就走吧?
這怎麼行?
他此去四五日之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一個時辰都不願多做讓步的他,怎麼還能讓夫人再提前去英廉府呢?
「早一日晚一日沒什麼太大分別,我明日過去好了。」馮霽雯渾然不當回事兒地說道。
果然讓他給猜著了!
竟真的打算明日便走。
什麼叫早一日晚一日沒太大分別?
區別太大了。
和大人有些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家夫人。
「夫人還是後日再去吧,我今日跟太岳父說定了後日,夫人貿然回去,怕是住處來不及收拾。」又道︰「正好借著劫匪一案落定,我明日打算去一趟傅恆府,親自向福三公子道謝——還須得夫人操心備下謝禮才行。」
說這麼說,他不就是想守著媳婦多睡一晚嗎?
馮霽雯听罷沒想太復雜,覺得既然如此,也就點了頭。
只是……這一轉頭,赫然瞧見了一種神似于撒嬌的小動物般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是她眼花了嗎?
……
次日正午。
前去傅恆府道謝的和珅,意外旁听到了一道由高雲從前來宣讀的旨意——
這是一道賜婚聖旨。
傅恆府上的嫡女佳芙小姐,被指給了十一阿哥永瑆為正福晉。
傅恆府上下,除了下人們之外,上到傅恆夫人,下到四位公子,無一感到意外。
顯然都是早早便得知了消息的。
傅恆府家風嚴謹,除了……出了個性子有些拗的福康安之外,在對外一致守口如瓶上做的還是沒得說的。
可問題就是做的太好了。
以至于旁人一絲察覺也沒有。
尤其是金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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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七夕節快樂~~~~~~雖然我也不造為啥在這樣的日子里,章節數剛好是250長……
今天就出去浪了不到倆小時,跟舅姥爺吃飯還是帶著小本本和筆的,這才堅強的沒斷更哈哈。
大家看完早點睡,晚安麼麼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