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樣的姥姥,就有什麼樣的娘;有什麼樣的胡老大,就有什麼樣的馬良;沒個好。——羅富貴
胡義和馬良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沒人說得清。沒見過胡義關心他。在九班,九排,九連,除了小紅纓,可以說胡義做到了一碗水端平,所以,即便已經犧牲的流鼻涕,也說他是個稱職的班長,稱職的排長,稱職的連長。
馬良朝胡義叫哥,別人听起來認為馬良諂媚,但胡義不這樣想,馬良叫的不是哥,是老師!身為一個八路軍戰士,他沒法叫師父,所以聰明又有悟性的他選擇用哥來代替,他知道胡義能听懂,不管別人怎麼想。
時至今日,馬良還是馬良,卻已非馬良。他早已夠撐起一片天,他其實已經是九連……乃至全團,最優秀的排長,雖然從不出彩。
沒有人知道,在馬良養傷期間,無良團長曾經單獨找他談ˋ過話,希望他頂替小丙出任團警衛排排長;陸團長精著呢,別人不在意,他可看得清,馬良這個兵雖然無一出眾,卻樣樣行,太全面了,更何況他的英武軍姿外加高顏值,這要是往團部門口一站,哼哼!
胡義是個喜歡背著步槍的連長,所以馬良也一樣,只要出勤,他一定全副武裝,從不覺得那是累贅,師父的習慣必須繼承。
翻過山崗,走在小路,東張西望並不時低頭,不是看風景不是看路,習慣了,習慣性警惕,哪怕是在家門口,所以他是最優秀的尖兵。
換哨的戰士為什麼沒回來?這是他琢磨了一路的問題,設想著所有的可能性。
越走越開闊,越走越平,越走春風越暖。他看著草浪,不禁緩緩止步,遠望,莫名其妙地聯想,這是長眠的好地方,安靜得只有風聲。
不起眼的一小片東西,好像破碎的枯葉,隨風飄舞,翻過草尖,翩翩經過他的腳畔。那是……被撕破的一小塊餅干包裝,小紅纓整天捧著這玩意,吃里面的糖,剩下了餅干不是吳石頭接手就是胡義撿剩。
他呆呆看著……心里猛地劃過一道閃電!
意識到危機的剎那,所有人在第一時間里的反應大概都是原地臥倒,可他選擇的是返跑,不顧一切地返身疾沖,因為這里太開闊了,躲無可躲藏無可藏!不清楚前方的狀況,卻記得剛才經過了一塊石頭,也許那是範圍內唯一的掩體。
啪——槍聲來得遲了,在他返身的一剎那,子彈已經提前飛過了他的衣領。
來自左側山崗!在本能疾沖之中他判斷。小路邊的石頭距離二十米,十五米,十米,第二顆子彈應該上膛了,肯定再次被瞄準著,隨時可以听到第二次槍響了!傾盡全力縱身前撲。
啪——槍聲又到,子彈早已飛過,不知道從哪飛過去的。
「你再拉槍栓吧!」馬良再次沖起來,英俊的疤臉上閃過一抹猙獰的堅決,只顧向目標,那塊石頭!
第三槍,擊中了那塊不到一米見方的石頭,留下清晰彈痕。
躺在石頭後,大口大口地猛烈喘息,這麼一點距離,仿佛耗盡了馬良一生的力氣,徹底打消探頭觀察的想法,朝左看,再朝右扭頭,可以看到那座山崗向右側連綿。
顧不得再喘,抽出刺刀,躬起身體躲在石頭後瘋狂開挖,可惜刺刀的挖掘效率有限,土質又難辦,根本挖不出太深,想快速做個深掩體是不可能了,當即改為挖個潛槽,從石頭後延伸一人長,勉強夠他與旁邊地面躺平。如果開槍那位順山崗繞向右側的話,仍然很難打中他,除非沖過來,這倒是馬良最希望的。
爭分奪秒地完成了救命工程,躺在石頭後的淺槽里,扔下刺刀,扯出一顆手榴彈,擰了蓋子拽開引線,隨手扔向遠處草叢。
轟——離酒站不近,但願這爆炸聲能被听見。
想了想,又注意了一下風向,開始將附近能拽到的枯草都扯過來攏在一起擺在下風方向,點燃。火慢慢起了,順風開始燒枯草,逐漸蔓延,見了煙,越來越大。
躺在石頭後的淺坑里望著天︰「來吧。我等得起,看你能不能!」
……
「小林,不要再偷吃餅干了,永遠不要再偷吃。我真希望我是你爸爸……然後活活打死你!」
這是鬼子神槍手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能殺死他想殺死的目標,而且逼得他連開三槍!他決定順著山崗悄悄朝右側繞,找個橫向位置干掉躲在那塊石頭後的目標,還沒到位置,手榴彈爆炸聲響起,接著又起了火,還有比這更沮喪的事情麼?
助手一路都在偷偷吃餅干,撕包裝的聲音讓神槍手頭疼,他有過回頭掐死他的沖動。這份煩躁感,令他沒有對發生的事情深思,目標跟他曾經遇到過的目標有什麼不同?僅僅是運氣麼?
很快,他的注意力放在下一步,如果繼續跟這個目標糾纏是不明智的,現在他不得不離開這里,去找下一個目標。
就算手榴彈的爆炸聲沒有被注意到,這火和煙早晚也會被發現,增援會來的,所以……現在去酒站找目標更輕松。
……
夜幕降臨,小小酒站,以及酒站村,歷史上第一次實行燈火管制加宵禁,死氣沉沉黑暗一片!所有的明哨全撤了,暗哨也只留猥瑣位置。
三岔口的兩個哨兵都死了,全是一槍斃命,馬良在那塊石頭後一直躺到胡義帶人到場,隨即對那片山崗展開搜索,除了彈殼和餅干包裝袋一無所獲,等他們返回酒站,死亡人數又增加兩個。
民兵隊長杜遠在伐木時被狙擊,一槍爆頭,現場的女民兵暈頭去搜找,又被狙殺一個,這才驚恐地撤回酒站。今天一天,死了四個。
帳篷封嚴了,一盞馬燈吊在中間,帳篷里擺著一張小桌子,胡義坐在一邊擺弄懷表,秦優坐在另一邊抽煙,周圍或站或坐,有馬良,羅富貴,石成,李響,陳沖,以及小紅纓。每個人的面色都不好,有催命鬼來了,誰的面色能好?
李有才說他們半個月以後才會進山,沒想到今天突然冒出個陰險的神槍手,太看得起九連了!一天四個,九連這麼點人夠磨幾天?胡義犯愁了,這是個大麻煩,現在想想,才覺得戰場上的問題更簡單。
現在開會,如何解這個難……看起來無解!頭回經歷這種陰險招數,誰都沒主意。
「說話,有用沒用都說說。」
石成咬咬牙︰「搜!咱人不夠,那就聯系二連和王朋連,再把一連也拉過來,把整個青山村範圍徹底翻一遍!」
馬良搖搖頭︰「範圍太大了,他又長著腿,不會有效果的。如果沒有辦法,咱們只能撤,離開酒站。」
胡義嘆口氣︰「如果沒有解決方案,只能這麼辦。」
秦優把煙頭掐滅了︰「他不是來殺人的麼?給他個人他殺不殺?明天我出去,不信他槍不響,如果他槍響了,你們能保證干掉他麼?」
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了指導員,燈光底下那副胡子拉碴的樣兒是真夠有範兒!看得羅富貴當場給豎了大拇哥︰「妙計!」說完了才發現所有人都不做聲,全改為無限鄙視地看著他,趕緊又道︰「都看我干啥?就事論事,秦指導這主意真不賴!」
馬良斜眼︰「那你去行不行?」
「我……關鍵我這身板目標太大,他走個火都能把我給斃了。打老秦他可能得三百米,打我二里地都能中,那麼遠你們還怎麼抓?」
「哎呀我天,照你這麼說,你能活到今天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麼!就沒個人能理解我!」
胡義用指節敲敲桌面,終止了馬良與羅富貴的扯皮,正視羅富貴道︰「騾子,那你說,誰去合適?包括我,只要你說出個人名來,我現在立刻下命令,真的。你說吧。」
羅富貴無語,這個名怎麼點?點不了!
秦優抬起頭,想跟胡義說話,被胡義直接抬手制止︰「老秦,挨槍的經驗你差遠了。」
秦優苦笑︰「我認為,這和經驗無關。我不是激將,我是認真的。自打我來到九連當這個指導員,還從沒跟你強調過指導員的權力,現在……我想行使一回。你攔不住我!我建議,現在還是討論一下細節安排吧,你得給我保證一次能成,免得我窩囊。」
寂靜,帳篷里落針可聞。
靜靜注視著秦優的認真,胡義終于點了頭。
……
午夜,馬良的身影進入胡義的住處。
「哥,我去吧,今天我就躲過了,我相信我還有機會再成功。」
「運氣絕對不會連續眷顧你!你的運氣已經用光了!你已經死了!」
「……」
「事情安排了麼?」
「安排好了,明天早上,石成會解決秦指導。只是……我還是沒把握……」
「槍肯定會響。因為我會故意以隱蔽姿態向西,他會把我當做送消息的通信員。」
……
離開的馬良與石成在黑暗中見了面,石成低聲問︰「沒成?」
馬良嘆息︰「他根本沒睡,咱倆捆不了他。沒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