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紅呦——映山紅,
英雄兒女呦——血染成。
火映紅星呦——星更亮,
血染紅旗呦——旗更紅。
火映紅星呦——星更亮,
血染紅旗呦——旗更紅。
……
骨子里的東西,一輩子也剔不淨;有些事情,不是性格使然那麼簡單。小丫頭不知道‘純粹’這兩個字怎麼寫,也不知道什麼叫‘傳承’。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好奇的眼,便在心靈中深深瓖嵌了,一顆閃亮的紅星。從此,她便有了喜歡的顏色,喜歡的形狀,和她的世界;並以此,區別美……
雖然她也有一頂八路軍帽,可是她很少戴。大家都覺得……她舍不得拆她的倆小辮,又或者……不喜歡被束縛。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兩顆黑色的紐扣,和留空的青天白日帽徽位,怎能與<她心中那顆奪目的閃閃紅星媲美!怎能媲美!
西風烈,流雲涌,斜陽渾,天地肅殺。
如此良辰美景,正是小丫頭喜歡看的,壯麗無邊;渺小的她,偏偏喜歡佇立在磅礡!
狐狸曾經告訴她,戰斗的關鍵,是距離,火力,和時間差!
團長大叔曾經告訴她,勝負的關鍵,是眼光,勇氣,和決心!
很不幸,這二位導師都是逆境中掙扎出來的,都是不敢奢望兵力的人,他們慣出來的歪徒弟,同樣膽大到把兵力差異給撇了!
她不高,算上高翹在風中的辮子,還是比槍高不出多少;面前的四個戰士,哪怕是瘦弱的徐小,都高出那對小辮兒半頭,可現在她就是最高指揮員,因為這是她說的,沒有人敢不認,即便是騾子也不敢撇下她自己跑。
本想按照套路來個戰前動員,可是瞅著面前差別巨大的四個貨,放棄了念頭。頭一個來在吳石頭面前,雖然傻,卻是全團,乃至全天下,最忠于她的戰士。她踮起腳,把吳石頭肩頭扭翻的背帶調正,又把吳石頭的駁殼槍抽出槍套,俐落地當場替他驗了,再重新幫他裝好,最後下意識地像團長那樣,用一只小拳頭狠狠砸在吳石頭肩頭,吳石頭便憨憨笑了。
第二個來在徐小面前,撇著小嘴偏著頭,把這個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兵打量一番,問︰「服不服?」
「服!」
「叫姐!」
「紅姐!」徐小完全不考慮年齡差,張嘴就叫。
「一會兒你只管跟著我。」
「是。」
橫向移步,第三個來到高大的熊面前,歪著小辮兒揚起小臉,還沒,熊先低頭朝她歪嘴︰「搞‘五斗米’也沒用,除非你會撒豆成兵!听我句勸行不行?咱能不能……」
「放一百個心吧!我又不傻,能領著你們瞎打麼?」
「你有時候確實不聰明!」
「從敵人渡河位置向下游一百米河邊,這個距離雖然近了點,可你隨時能跳河啊,是不是?有啥好擔心的?」
「子彈不長眼啊大姐!」
「過河的敵人差不多都半泡在水里,還挨著你的打,他們還不了幾槍。」
「岸上的哪!」
「我,徐小,吳石頭,三個夠幫你擋了!」
「呃……我看我還是跳河得了!」
最後來到田三七面前,小臉立即恢復嚴肅︰「你有什麼意見麼?」
對于這次戰斗,田三七不抱任何勝利幻想,五個人,要打擊過河的兩個排偽軍,盡管有一挺機槍,難度也太大。他也是個老兵,並且有堅定意志,並不怕死,但他認為羅富貴的提議更符合目前情況,只要適當襲擾一下,讓敵人不敢渡河就可以,同時還能從容抽身。
五個人中,一個傻子,一個比槍高不出多少的徐小,一個丫頭片子,只有身邊這頭熊看起來像點樣,結果還是個猥瑣怕死的機槍手。這種情況下,他想成為中流砥柱,他覺得只有他站出來才能讓這四個貨多些生還的希望。
于是,他嚴肅回答︰「把機槍給我用吧!」
羅富貴一听這話,二話不說便把歪把子機槍下了肩,伸手就往田三七懷里送。
小紅纓斜了羅富貴一眼問︰「你打算給這個菜鳥當副射手?你確定?」
「給他當副射手?」熊眨巴眨巴眼︰「他一個人打不就得了嗎?我跟你一起掩護他。」
「反正這挺機槍肯定是你倆的!準備出發!」小紅纓轉身走向隊首,再不廢話。
田三七還沒把手里的機槍拿住呢,突然又被那熊把機槍拽回去了,並不屑道︰「拿來吧你,生瓜蛋子!你還是老老實實給老子壓彈排吧,老子可不想讓你害死!」
……
酒站下游一里外,當偽軍們扛著些亂七八糟的臨時泅渡裝備走出樹林來到河邊,南岸的兩個暗哨才得以發現敵人意圖,一個留在位置繼續觀察,另一個立即朝酒站村飛奔。他要通知村里的百姓向南開始撤離,然後再直奔上游通知那里的民兵隊立即轉移阻擊陣地,或者給撤離的百姓斷後掩護。
偽軍連長在河岸附近組織指揮著,一個排在岸邊就地建立掩護陣地,警戒對岸;另一個排準備渡河,由于沒有工具制作正經的大木筏,只能臨時用綁腿扎起些不太粗的樹枝再捆以水壺,用來做漂浮工具,一個個被抬下了水,總共五個,每個周圍有六七個偽軍抓拽,泡在河水中手劃腳撲騰,開始慢騰騰地向對岸漂渡。
渡河地點再向下游一段距離,北岸,羅富貴和田三七正在借著岸邊的坑窪地形和枯枝黃草匍匐向偽軍渡河地點接近。
打擊水里的敵人不難,羅富貴唯一擔心的是如果岸上那些敵人順水邊沖下來,丫頭他們三個壓不住,可就壞了菜。他能壯著膽子接受這次任務,主要是因為小丫頭把他的機槍位定在了河邊,就像丫頭說的,即便他們三個壓不住沖下來的敵人,羅富貴還可以直接跳河,順水向下游逃。只是……田三七就算被賣了,因為他不會游泳。不過……羅富貴不敢撇下小紅纓,不代表他不會撇下田三七!這熊既然能來,早就想好了最壞結果的逃路。
現在,已經看到泅渡的偽軍向河心慢慢接近中,距離百米多,熊正在尋找適合的射擊位置,要能朝上游河面射擊,同時又得能遮擋上游北岸打過來的子彈才保險。
從羅富貴和田三七的河邊位置向北,大約五十米遠,吳石頭平行向西,在荒草中壁虎般爬行著,最終,他爬進了一個小紅纓預先指定給他的土坑位置。這位置距離西邊偽軍渡河地點也是百米多遠,距離南邊羅富貴的機槍位五十米左右。
吳石頭老老實實在坑里半蹲隱蔽,他總共有五顆手榴彈和兩顆手雷,按照小紅纓提前給他單獨安排的,先從身上卸下四顆手榴彈,一個個擰開了保護蓋,輕輕簽出拉火繩,在面前的草叢中排放好。
從吳石頭的隱蔽位置,東偏北方向,一百多米遠,有個起伏不大的小荒坡,小紅纓和徐小,在灌木後間隔著十多米遠。徐小臥姿據槍,靜靜地向偽軍方向瞄;小紅纓的步槍順擺在右手邊,她趴在灌木後舉著曹長鏡,努力掌握著一切她能看到的情況。
戰斗決心好下,想不緊張卻難!該想到的都想到沒有?最可能的意外是什麼?團長大叔總能想得很多,狐狸總能想到最壞!我考慮周全了沒有?總希望自己能指揮一次真正的戰斗,現在就是了,卻一點興奮感都沒有,全是緊張,緊張,緊張。
……
河邊的一個淺坑,起伏的形狀恰好遮擋了西面的河岸方向,又能看得到上游的河面。歪把子機槍已經架好,靜靜指著上游,百米,五個偽軍泅渡組,攀扯著漂浮物,奮力向南游劃橫渡。
歪把子機槍已經處于隨時可擊發狀態,熊緊盯著表尺,將槍口指向距離北岸最近,最落後的一組偽軍。下了水的鴨子,得從後往前收,讓他們一個都回不來!
「我警告你,每打出十五發,我會短停一次,你立即給彈斗里補三排子彈,要快!拖泥帶水我就踹死你!」熊低聲說著,眼楮在表尺後越眯越細,扳機也已經被他壓得逐漸入位,他並沒有意識到,此時他的表情、語氣和心態,那麼像是曾經這麼罵他的人!
田三七有點懵,不是打光了彈斗再裝填的嗎?為什麼十五發就裝?還要數子彈?圖什麼?擺明了是為難人!但現在不是反駁的時候,他默默拿好了三個子彈橋夾,調整著身姿。
噠噠噠噠噠……歪把子機槍突然爆發!
彈道逆水而上,連綿劃過河面直撲目標。
下水不久,距離岸邊最近的六七個泅渡偽軍身畔立即沖起高濺的慘白水花,一柱一柱地高竄起來,仿佛死亡囚籠般,籠罩了漂浮物周圍的短命鬼,制造出驚駭的絕望慘叫!
水中的偽軍全嚇懵了,他們不知道該繼續向南,還是該掉頭往回游。
岸上的偽軍全慌了,他們全體向東調轉了槍口,卻只有滿眼枯枝黃草和漫漫風沙。
噠噠噠噠噠——第十五枚彈殼跳出機槍槍膛的一瞬,射擊的震顫戛然而止。
「裝填!」
田三七仿佛還沒回過神,慌張地伸手去掀壓彈板,倉促間角度不夠大,手里的橋夾還沒來得及往彈斗里送,壓彈板又自動歸位彈回來了。
「你姥姥!」
羅富貴怒罵著,疾抬左手,嘩啦一聲把壓彈板掀起,田三七這才往里一排一排地壓。
「廢物!三排一起壓!」
啪——在壓彈板歸位的瞬間,機槍猛然開始繼續射擊。
高濺的水花再次連綿著間隔出現在水面,一柱又一柱地串聯著漂浮目標。
嗶嗶啵啵幾聲響,綁腿繩斷掉了,樹枝瞬間松散了,栓掛的水壺閃現出黑黝黝的彈洞,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附近一片慘哭鬼叫,接著又被稀里嘩啦濺起的高高水柱遮蔽,泛起陣陣血色。
噠噠噠噠噠——又是第十五枚彈殼跳出機槍槍膛的一瞬,狂猛射擊再次戛然而止。
「裝!」
啪——壓彈蓋板被田三七用左手猛地掀起,三排子彈橋夾在右手中橫並在一起,直接往尚余三排子彈的機槍彈斗中壓。可是手中的三排子彈橋夾有點錯位,並沒能順利入位。
羅富貴抬腿就踹了田三七一腳,左手俐落地重新推正彈排,啪地一聲拉回壓彈板。噠噠噠噠噠……「二連的廢物!」熊在射擊的震顫中大罵。
這一腳可踹得不輕,田三七卻沒有因此憤怒,因為他忽然懂了,騾子為什麼每十五發子彈進行一次裝填。
歪把子機槍是彈斗供彈,彈斗每次能夠橫向壓進六排子彈,每個橋夾五發子彈,滿容量三十發;手里不可能一次握好六排子彈,但是三排子彈是能一次拿穩的,每次只補三排,如果能做到干淨利落,也許只需要兩三秒,這就相當于機槍在持續射擊,間歇短停。前提是射手要記得準,如果多打掉一發還不要緊,少打掉一發的話,彈斗中會有四排金屬橋夾,剩余一發子彈的橋夾不會從彈斗底部漏下來,三排就補不進去。
沒想到,這個猥瑣怕死的騾子居然真的可以在緊張的戰斗射擊中計數,無論點射連射,一定會精準的在第十五枚彈殼出膛後停歇。現在,田三七知道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副射手真的拖累了這挺機槍。如果自己能裝填得更快,更穩,這挺機槍將會一直打到過熱卡殼!
對于田三七來說,這感覺很復雜,他甚至覺得有點悲哀!二連也有歪把子機槍,很多連隊都有,但是誰能這麼打呢?這是以火力持續性射擊,別說不知道這種三橋夾的裝填方式,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打不起,哪個舍得?
噠噠噠噠噠——狂躁的喧囂又一次戛然而止。
沒等那頭焦躁的熊開口,幡然醒悟的田三七直接干活,抬手疾掀壓彈板,三排子彈早已在右手里排正捏緊,只等彈斗一開,抬手便往里壓拍,啪——壓彈板歸位!也許三秒,至少不像剛才那般四五秒,機槍便繼續震顫了。
而田三七早早地又準備好三排子彈,調整出一個更便于裝填的姿勢,在槍口焰沖擊出的硝煙灰霧中,嘗試記數這是第幾次子彈出膛。
他專注了,再也不去關注河面上那些掙扎在死亡彈道中的目標,因為這是他來到九連學到的第一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