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未必正確,卻很鮮明,很牢固,以致影響後續的交往態度。
春秀樓的老鴇名喚金春秀,在春秀樓這一畝三分地上,她就是金媽。從見到小紅纓的第一眼,她就對這小丫頭有好感,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許只是因為時間對了,地點對了,心情對了。
小紅纓是自己走進的春秀樓,又被金媽看順了眼,所以初來乍到的小紅纓並沒有經歷某些苦命女人初來春秀樓的辛酸命運。
漂亮,機靈,膽大,不拘束,讓金媽越看越愛,必要的‘職業天賦’這小丫頭全部具備,甚至將來上場的時候連藝名都不用取,小紅纓,這名字無敵啊!哪是什麼小桃紅、小桃酥、小桃核能比的?一听這名就知道其父母必是高瞻遠矚的人。
美中不足的是……滿身漢子氣,甚至有點江湖氣,愣是沒有女人氣。這讓金媽比較頭疼,她哪能想象到這麼小個丫頭會是個軍伍里混大的老兵痞!呃——不對,應該稱她是‘小兵痞’。呃——也不對,好像還是該稱為老兵痞……反正就是個兵痞!
什麼下馬威,什麼進門規矩全省了,為了讓這個潛力巨大的‘未來之星’早日成為搖錢樹,小紅纓直接成為了金媽的貼身丫頭,一方面為了讓她能夠盡快適應這個職業環境,一方面便于親自教指導。
出乎意料的是,這小丫頭偏偏還是個會來事的,勤快麻利,不止伺候金媽,什麼雜活都干,第二天開始,整個一樓二樓臨街的房間,甭管是誰的屋誰的房,掃拖擦抹,她挽了小袖子全包圓。
這一下不止是金媽,整個春秀樓里的人沒有不喜歡的,大家也終于發現了這丫頭的最大愛好——擦窗戶。擦得那叫一個干淨那叫一個亮,那些窗被她擦得連蒼蠅都不好意思落下,她也不罷手。
此刻,春秀樓二樓的某個姑娘房間,某個姑娘眼看著小丫頭越擦越來勁,已經推開了窗爬上窗台,連外面也開始擦,直替她擔心,這也太拼了吧?趕緊到窗口,試圖把她拉進來。
「丫頭,你快歇歇吧,外邊不用擦,這多危險,快下來。」
小丫頭其實一直在盯著街上的某個大門口看,冷不防被人拉下了窗台,小手一松,一大塊濕抹布掉下去了。
啪嘰一聲,抹布似乎砸中了什麼。
緊接著窗口下的街邊有人出聲︰「呸呸——呸,哎呀我去……老子剛理好的發型!誰干的?給我出來!」
小紅纓轉身趴在窗口,伸出小脖子朝下看。
下面的人一身黑衣小分頭,一手拎著個濕淋淋的抹布,另一手還在擦額頭的水,正仰著頭往樓上窗口看。
那一瞬間,窗口下的人愣住了。一雙漂亮的大眼正在驚訝地朝他眨,四條麻花小辮在頭兩側反綁出可愛的環。
「你……」黑衣人驚呆著,訥訥想要開口。
窗口的小腦袋突然縮回窗里不見,仿佛一切都是幻覺。使勁仰著脖子瞪眼往上看的人終于失去了平衡,一**跌坐在街上。
蹬蹬蹬一陣樓梯響,接著是一陣匆匆腳步聲來到門外,然後房門被推開,正是街上的黑衣人。
屋里的姑娘皺著眉道︰「哎,不就是塊抹布麼,你有完沒完?」
黑衣人根本不理姑娘,盯著窗口邊靜靜站著的小丫頭愣著眼看,忽然問︰「你怎麼在這?」
小丫頭翻了個白眼︰「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啊?」黑衣人被這句話回得有點懵。
屋里的姑娘看得也有點懵,感情你們認識?
這時樓梯又是一陣響,金媽領著伙計上來了︰「這是哪位猴兒急挨憋的,連規矩都不走就上樓?」
話音落下金媽走進屋門口︰「我天,這不是……認骰子不認祖宗的李隊長嗎?咯咯咯……您是不是進錯了門兒了?」
黑衣人正是李有才,昨天早上,縣里的偵緝隊在小焦村執行任務過程中死了二十多,傷的也有,突然出現了人員缺口,于是要求外面的各處便衣隊抽調人手,臨時到縣城里頂班。李有才的綠水鋪總共才仨人,無奈之下連他這個隊長都頂來了。實在懶得跟著偵緝隊滿街亂轉,他單溜出來,準備去賭坊打發時間,結果走到春秀樓窗口下,正巧讓抹布給砸了。
李有才很少逛妓院,所以他並不認識金媽,不過他這種身份比較容易受關注,所以金媽對他有些了解。
姑娘見金媽也來了,趕緊將事情簡單一說。
「啊?你們認識?」金媽也瞪了眼。
李有才點點頭︰「對,認識,她是……那個……」話說了一半突然沒法說了,剛才只顧著納悶,這才猛想起來,蛇鼠不同窩,這什麼地方?這得怎麼說才好?瞬間沒詞兒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圓。
小丫頭突然豎著小眉毛怒道︰「在綠水鋪的時候,他看我無親無故一個人,就說要給我買糖吃,結果他想欺負我,讓我月兌褲子!」
「啊?」李有才的下巴掉了。心說姑女乃女乃,什麼表哥表妹爛大街的說詞那麼多,你非糟踐我干什麼?
姑娘的臉色瞬間變了,小丫頭這一句話,似乎勾起了她的傷心故事,立即怒視李有才。
金媽的下巴也掉了,這可是老娘的‘未來之星’啊,還指望她的初夜賣個大價錢啊!錢啊!啊!趕緊慌不迭地朝小丫頭追問︰「那你……月兌了嗎?」。
「沒月兌,跑了。」
呼——「哎呀老娘這心,差點碎了。」金媽揮舞著粉手帕捶了捶胸,猛然轉頭看身邊的李有才,也豎起了眉毛︰「姓李的,你小子也太禽獸了吧?啊?平常人五人六兒的,感情你也這麼不要臉?這是來搶人的是吧?老娘告訴你,這是春秀樓,偵緝隊也不好使!」
姑娘也道︰「禽獸不如!」
「我……她……這個事……」李有才腦子有點亂,嘴也有點亂。
事情發生到現在,屋門外的走廊上已經圍了不少姑娘,早都看不過眼了,不知是哪個愛挑事的突然義憤填膺道︰「還看什麼看啊,們,打他個臭不要臉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呼啦一聲姑娘們涌進了門,粉拳秀腿開招呼。
「讓你禽獸!」
「畜牲!」
「人面獸心的小白臉,看老娘一抓讓你斷子絕孫……」
李有才懵了,眼前奼紫嫣紅,藍天翠柳,各種香氣繚繞,鶯聲燕語不斷。按說這情況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可是現如今,這他娘的算實現了麼?老子到底是該笑還是該哭?
粉拳如雨,秀腿如林,滿眼的白花花撩人,香艷,卻又危機重重,關鍵是有人不時出陰招,什麼葉里摘桃,什麼無敵撩陰腿,太人了。
門是出不去了,驚慌失措的李有才一手護住襠部,一手抱頭,腥風血雨中直沖窗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跳窗才是唯一出路。
冷不防出現了一只小黑鞋,乖巧漂亮鞋面上還繡著小鴛鴦,狠狠踩在李有才正欲抬起的鞋面上。
在摔倒前的瞬間,李有才看到了一雙漂亮大眼,對著他露出個得意洋洋的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站在陽光下,整理著亂成雞窩的發型,臉上倒是沒青也沒腫,一方面是抱著腦袋捂得挺嚴,一方面是那些女人力量有限,殺傷力偏低。不過,被一些手賤的活活撓出了幾道口子,太鬧心。
一個個大小腳印,在黑色的衣褲上格外顯眼,沒心思顧忌路人們的嘲笑目光,上上下下打掃掉灰塵,稍稍夾起大腿,故意走得不蹣跚,順著街邊往前。
這丫頭為什麼出現在這里?太蹊蹺了吧?難道說……八路要打縣城?不可能,憑借當初從八路逃兵嘴里挖出來的信息,知道那個獨立團幾斤幾兩,他們沒那麼大實力。
特殊任務?也不至于派這麼個小丫頭來吧?臥底春秀樓?那不比我還禽獸麼?
李有才滿月復疑問,禁不住開始邊走邊朝四下里看。
雖然住在綠水鋪,但是縣里也常來,對這附近情況基本都熟。鋪子還是那些鋪子,店還是那些店,伙計老板都在陽光底下一如往常,沒發現這附近多出什麼生眼人。
不知不覺走到了憲兵司令部大門口,停下來,想了想,回頭看了看同一條街上不遠處的春秀樓,李有才站住不動了。
打死劉禿子的兩槍聲猶在耳,一槍後心,一槍後腦勺,這丫頭可不是假八路!誰覺得她小,誰就上當了。
難道她的目的是刺殺?
憲兵司令部,春秀樓,一條街,距離不遠斜對著,看來看去都看得見,越看越像是這麼回事。
這里可是縣城,槍一響準沒跑,有來無回,八路能舍得讓她個孩子來干這個?這里一定有問題!
越想越頭疼,李有才索性不想了,邁開步子繼續往賭坊走。甭管什麼事,反正和自己無關,大不了這幾天點就是了。
不久後停在了賭坊的門簾前,卻沒進門。
門簾後的伙計眼尖,一挑門簾亮了個笑臉︰「呦,李隊長,都是自家人,怎麼還等我請您啊。」
嘆了口氣,李有才忽然轉身往回走,頭也不回地說︰「忘了帶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