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斜月即將落下,漫天的繁星變得稀疏,東邊的天空相對漸明,反而讓人覺得周圍更加黑暗了些。
一個村落靜靜座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聲響,隱約在一片隔夜的煙霾里。
一個警惕的身影,漸漸從西面的黑暗中滲透出來,穩穩地邁著步子,靜靜地走進村。
槍口下的鋒利刺刀斜指地面,隨著穩定步伐有節奏地晃動著,一雙細狹的眼,慢慢地掃視著行進路線,從左至右,再從右至左,那蜷曲的灰色帽檐,仿佛是被放慢了速度的鐘擺,一直在規律地往復轉動著。
隔了一會,黑暗中又出現了四大一小五個身影,在後面慢慢地跟上來,也走進村中。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走著,由西到東,慢慢穿過了煙霾,穿過村子。
直到了村東邊的路頭上,胡義終于停下來,返回身,靜靜看=.==著依然寂靜在煙霾中的村子。
「哥,看情況,這村子沒有異常。」馬良走到了胡義身邊停下,低聲說。
胡義微皺眉頭沒說話,那個死人說他是護院,這肯定是說謊,半夜三更正是護院該干活的時候,哪家老爺會容他跑出去扯淡;他說是從東邊村上來,抓他之前也確實是從東邊走的,至少這方向應該沒錯,如果他不是護院的話,那他的出發位置也未必是這個村子了;至于他去縣城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報信兒或者送消息。
看來,要想了解情況,就必須繼續往東走,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測上,具體位置不知道,情況不知道,還有多遠也不知道。天就要亮了,即便這件事真的和那批貨有關系,九班也沒必要再多冒風險。
胡義下定決心,不打算再管這閑事了,正要下達撤退命令,忽然腿上被小紅纓推了一把,然後見她指著東邊低聲說︰「狐狸,好像有人來了!」
胡義連頭都沒回,直接低聲命令︰「隱蔽!」……
昏暗的光線中,一個驚慌的婦人垂首站在路邊,哆哆嗦嗦地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各位老總,我是良民!」
胡義看著對方哆嗦著遞的良民證,並沒伸手去接,光線不好,難道現場劃火柴麼?火柴一亮那就不是老總了,而是八路!再說自己本來就不是為這個,看了也沒什麼意義。一身普通婦人打扮,腦後挽了個髻,面容看不清晰,似乎髒兮兮的,感覺她年紀不小了,應該有四五十歲;不過,個頭很高,幾乎與胡義齊平,胡義的身高中等,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但是對方是女性,這麼高可不多見。
「你是從東邊的?」胡義不打算浪費時間,直奔主題。
婦人唯唯諾諾,點點頭。
「我問你,來的路上有沒有什麼情況?」
「我,我不知道。」婦人猶豫著低聲答。
「那就說說你不知道的是什麼?」胡義刻意提高了一些聲調。
「小樹林里,好像有槍聲。」
總算對上了,胡義立刻追問︰「哪個小樹林?離這多遠?」
「不遠,從這往東就那一片小樹林。」
胡義朝身後一擺手︰「咱們走!」直接就朝著東邊小路開拔。
馬良回頭看了看匆匆離開的那個高挑婦人身影,緊跑幾步攆上了前頭的胡義,邊跑邊問︰「哥,我怎麼瞅都覺著那個人可疑,口音不對不說,上了年紀還不駝背,你看看鄉下人有幾個這樣的?個頭還那麼高,保不齊就是個男人裝的,你咋不仔細盤問盤問,就這麼放他走了?」
「這是敵佔區,便衣隊偵緝隊橫行的地方,可疑就說明他和鬼子不沾邊,不管他是賊還是匪,都和咱沒關系,無所謂!」
听了胡義的解釋,馬良終于釋然,不再多說什麼,加緊步伐奔向東方。
東方終于泛出了一絲魚肚白,讓周圍的景物開始顯現出輪廓。一片面積很小的樹林座落小路一側,說是樹林,其實並不茂密,只是疏疏落落一些小樹和灌木組成,其間散布著十幾具尸體。
某一叢灌木後,躲藏著兩個手持短槍的人,正在低語。
「四個同志都犧牲了。」
「咳咳,咳……你覺得他們還有多少人?」
「不知道,肯定也沒剩幾個,最多八九個人,在樹林外圍外不敢進來。」
「咳,馬上天就亮了,你還有機會,趕緊沖出去。」
「我背著你沖出去。」
「我不行了,你要是再廢話就是逼著我斃了自己!咳咳咳……」
「……」蹲著的人影看著地上躺著的傷者,沉默了一會,重重地點了點頭。
啪啪啪……槍聲響了起來……「這邊跑出來一個!」……「慌什麼!三個人對付他!其余人返回位置,小心聲東擊西,別再中了計!」……啪啪啪……短槍的斷續交火聲,夾雜著便衣隊的呼喝聲,從外圍傳來。……啪啪啪……「我打中他了!我打中了!」……啪啪……「別打了,你這廢物!要活的!」……啪——「隊長,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
躺在灌木後的傷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舉起手里的駁殼槍,頂在腦畔。
噠噠噠,噠噠……
猛然間響起了機槍聲,伴隨著驚恐的雜亂喊叫,突兀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回蕩在這個小小的樹林間。
胡義帶著九班抵達了小樹林附近,但是情況不明,不敢貿然接近,只好先悄悄監視著。隨後看到一個人影沖出來,與外圍交火,終于掌握了外面幾個人的位置,簡單部署後,打了一個小突襲。
片刻後,槍聲再次停下來,馬良和劉堅強從橫向匆匆跑了回來。「哥,那邊的四個都跑了,比兔子還快,根本沒法追。」
胡義把機槍扔給身後的羅富貴,抓過步槍站起來︰「馬良向南警戒,流鼻涕向東警戒,其余人打掃戰場。」說完了命令就端起刺刀,走向樹林。
「咳咳……你是誰?」地上的傷者艱難地垂下了指著太陽穴的槍,虛弱地問。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著樹林中這個唯一還活著的人,僅從他胸口的彈洞位置就知道這人撐不住太久了,所以抓緊時間直奔主題︰「你是送貨的吧?」
傷者看了看胡義的軍裝︰「我是。」
「我是接貨的!貨在哪?」
「咳咳……藏了。」
「藏在什麼地方?」
「口令。咳……」
胡義愣住了︰「口令是哪?」
「咳,我問的是接貨口令!咳咳咳……」傷者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聲調的提高讓他更加虛弱,不禁開始連續地咳嗽,嘴角開始溢出鮮血。
胡義無語了,沒想到接貨還有口令,這哪知道?估計那個楊干事肯定是知道。只好鄭重地對地上的傷者說︰「交貨時間應該是昨晚,在三岔路口,你們沒能按時到達,所以相當于任務取消,帶口令的人已經撤走了。」
「咳咳……沒有……口令……咳咳咳……就不能……咳……交貨……」
胡義恨不能現在就踹他一腳,就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做情報工作的為什麼都一個德行,像蘇青一樣,都是一根筋。
呼——胡義深吸一口氣,重新恢復了平靜︰「你真的決定讓貨跟你一起消失麼?」
得到的回答卻是一陣猛烈的咳嗽,然後徹底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