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下,渾水河依然在靜靜流淌,波光粼粼,雖然名叫渾水河,其實河水很清,很靜,很美,只有在多雨的時節,它才會變得渾濁,變得咆哮奔騰,因為它是從崢嶸的群山中蜿蜒出來的。
牛大叔依然坐在河邊抽煙,雖然是午飯時間,是炊事班最忙碌的時候,但也不會影響炊事班的工作,因為牛大叔並不像別的炊事班班長那樣事事親為,尤其是這幾天,但凡獨立團的老兵誰都知道牛大叔心情不好,昨天還把那倒霉的流鼻涕給打了個半死,頭回見這個老紅軍動手打自己人啊,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在場的團長和政委都沒制止,愣是眼睜睜地看著流鼻涕被打得滿地哭嚎,別的人誰還敢說話,只好跟著一起眼睜睜地看。
一連的兩個哨兵隱蔽在小路旁,仔細觀察著正在接近的幾個人影。
「哎,我咋瞅著那個好像是小紅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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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像,沒錯,肯定是,穿那麼小的軍裝還扎羊角辮的,這太行山里還有第二個麼?」
「我娘哎,真是這缺德小丫頭回來了?這這,這算好事吧?」
「……」
就在兩個哨兵還爬在草叢里,猶豫著是該先回村里報告,還是該先站起來迎接的時候,一雙賊溜溜的大眼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頭頂,盯著這兩個趴在地上的兵。
倆人趕緊惺惺地爬起來,尷尬地笑笑︰「嘿嘿,嘿嘿,原來是紅纓同志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前邊的暗哨咋沒給消息呢?我現在就去報告團長。」
「站住,不許報告,你倆就當啥也沒看到,一邊涼快去。」小丫頭說了這麼句沒頭沒腦的話,就心事重重地走了。
接著是胡義,這家伙是二連克星,獨立團也出了名了,哪個能不認識,面無表情地掠過面前,把倆人當了空氣,連個招呼都沒打就了。然後是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大個,沒見過,虛情假意地朝兩個人笑嘻嘻道︰「辛苦辛苦,以後是一家人,有事就來找我,絕對沒得說!」然後了。最後是馬良來到倆人跟前,指了指前面的小紅纓︰「她心情不好,別介意。」說完了話故意朝倆人晃了晃手里嶄新的三八大蓋,也了。
兩個哨兵滿腦袋黑線,呆呆看著走向大北莊的四個身影,感覺冷風颯颯,渾身雞皮疙瘩,這什麼情況?
炊事班的位置在村中的一個坐北朝南大院,院中擺了幾張破爛長條桌凳,算是露天食堂,面積不夠大,各部門單位的午飯都送出去了,眼下在院子里吃飯的是新招到的百十個新兵。
王小三是炊事班戰士,雙手捧著一摞飯碗正走在嘈雜用餐的院子里,忽然看到大門縫後面探出了一對羊角辮,一雙賊溜溜的大眼正往院子里掃視著。大門外似乎有說話的聲音︰「丫頭,咱不去團部報到,找炊事班來干什麼?」
王小三猛地呆住了,娘哎,這不是夢吧?不知不覺的忘記了手里捧著的飯碗,嘩啦啦——當場撒手摔碎了滿地。
飯碗的碎裂聲使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循聲看向呆呆的王小三,然後再順著他的呆滯目光看向大門口。
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一身嬌俏的八路軍軍裝,一對歪歪扭扭的羊角辮,一雙貌似天真的大眼,交叉背挎著兩個圓鼓鼓的沉重挎包,一身嬌汗,旁若無人,屁顛屁顛地就進了大門,讓滿院子的新兵不明所以。
吱呀——大門被推開了半扇,穩步邁步進來一個軍人,細狹的雙眼深邃冰冷,古銅色的皮膚散發著男人的堅毅,與別人的戴法不同,他的帽檐壓得很低,看得出那帽檐的彎曲弧度應該被他細致處理過,精致得如同一輪上弦明月,半遮了濃黑的眉,一身戎裝掛滿征塵卻仍然筆挺,尤其是那一雙日式軍鞋上的綁腿,打得非常別致。
對于軍裝的穿戴整潔是胡義在講武堂里養成的習慣,尤其是打綁腿的方式,不同于一般士兵的打法,胡義的綁腿打法需要兩副綁腿,先在小腿的下半段打上一副,然後再用另一副綁腿從下到上包裹著打起來,更舒適,更美觀,當然也更復雜,很少人會。
啷——兩扇大門都被推開,這次進來了一個黑大個子,壯得像頭熊,扛著一挺機槍,瞪著一對牛眼四下里亂看。沒戴帽子,穿了一身血漬斑斑的偽軍軍裝,明顯地不合身,被那副壯身板繃得有些緊短,背上背了兩個大口袋,身上挎了三個明顯沉重的挎包和兩個水壺,腰帶後還掛著四個鼓鼓囊囊的干糧袋,如果大門再小點估計就得把他卡在門外了。
最後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八路出現在門口,一雙長腿使他看起來顯瘦,卻更精神,真真的全副武裝,背著嶄新修長的一支三八大蓋,還掛著一支駁殼槍,滿身的日式子彈盒像他的精神一樣飽滿。
滿院子正在吃飯的新兵全看傻了,他們是這附近才征召來的,完全不認識這四位是什麼人,被這一幕演的有點呆。
小紅纓在一片呆滯的目光中徑直走到王小三跟前,伸出小手在王小三目瞪口呆的臉前左右比劃了一下︰「喂喂,王小三,你這是咋了?你可別嚇我?」
「嗯,嗯?哦,你你,我我不是做夢呢吧,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你可回來了!我的天,我現在就去找牛大叔,他可想死你了!」
這時屋里干活的炊事班戰士們也出來了,嘩啦一下圍攏上前來興奮地招呼小丫頭。
小紅纓趕緊擺擺小手︰「停停,都別吵吵,我得先辦正事。」繼續問王小三︰「大叔住哪屋?」
王小三往身後的屋門一指︰「東屋。東屋。我現在就去找他。」說完話就一陣風地沖過院子,沖出大門。
小紅纓把自己身上的兩個挎包放在牛大叔屋里的破櫃子里,讓羅富貴把他身上的三個挎包也塞進去,其余的東西就放在屋里一角,然後才回到院子里。
羅富貴一看這滿院子的鍋碗瓢盆,這兩條腿就邁不動了,有心想找個位置坐了蹭口飯吃先,可是各桌都滿滿當當的沒位置,舌忝著個臉找個縫隙就想擠著坐。
正在吃飯的新兵們可就不太樂意了︰「哎哎,你這麼大個身板,哪里容得下?你坐進來我們還咋吃?能不能有個先來後到?」
胡義看著羅富貴那餓鬼德行很無語,有心想把他這個沒出息的拽出來先去團部,卻見小丫頭先了。
「騾子,你就坐這吃,咱們九班都在這吃。」又回頭朝炊事班戰士撒嬌地喊︰「我餓了!這一張桌子我都要!」
幾個炊事班戰士一听小丫頭這話,趕緊就了,七拉八扯地把這一張長桌子邊的新兵們都扯起來。
「趕緊起來,麻利兒的,你們換別地兒吃去。」
「哪有地方了?讓我們上哪吃?」
「那我不管,要不你們去旁邊蹲著吃得了,別廢話了,趕緊閃開。」
「啥?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憑啥?」
「炊事班就是她的娘家,我們都是她娘家人,懂不懂?別廢話,趕緊把桌子騰了!」
「這,這,你們炊事班這是搞軍閥作風,沒天理了!我找首長告你們去!」
「嘿嘿,告?小子,以後你還想不想吃飯了?愛上哪告上哪告!」
「……」
稀里嘩啦一陣亂,整整一張夠十幾人吃飯的大長條桌子都給騰空了,胡義、小紅纓、馬良和羅富貴四個人坐這,在滿院子新兵們的詛咒中,吃上了炊事班臨時給安排的一頓豐盛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