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中，如今下人見到王爺都是下意識繞著走的。
這種境況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王妃失蹤沒有了消息，平南王周身冷冽蕭殺的氣息沒人敢靠近；這第二次，雖說沒有頭一次的可怕，但王爺的臉色著實讓人心生膽怯。
基本是看什麼都不順眼，覺得府里的任何東西都會影響到王妃的生產，恨不得從頭到腳統統換上最好的才行。
如此折騰了數日，曼玉也看不下去了。
不是喝了寧神的湯藥了嗎？怎麼就一點兒不見效呢？該焦躁繼續焦躁，該憂郁仍舊憂郁。
雖然她心底是很高興有人這般在意自己，可這樣下去也不成啊。
于是曼玉打算同蘇封好好談談，生孩子這事兒吧，一回生兩回熟，盡管她一點兒都不願意想起那樣讓人崩潰的疼痛。
「府里已經請了——五個產婆，都是極有經驗的，何大夫也已經哪兒都不去了，府里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妥當，我這兒還有近兩個月才會生產，莫非你打算就這樣焦躁兩個月？」
蘇封望著曼玉遞過來的茶湯，不是清亮的金黃色，而是泛著琥珀的色澤。
他知道這是曼玉特意讓人給他煎的藥茶。
自己這陣子的狀況確實有些不妥，蘇封自己自然也是明白的。
他也不願意啊，曼玉的樣子瞧著已經有些難受了，整日挺著那麼大個肚子他看著都覺得辛苦。本就是個喜歡老老實實待在一處的人，卻每日逼著自己挺著肚子走動，直到汗順著發鬢流下都不願休息。
蘇封心里心疼，自然也不願意再讓曼玉擔憂，可是……，他克制不住。
因著曼玉又有了身子，蘇封這一次是完完全全陪著，從前一點兒不懂的地方如今若有人問他，他能說的頭頭是道。
什麼月份應該補些什麼，什麼月份會出現什麼樣的癥狀他可都知道了。
然而隨著月份漸大。蘇封自然要關注分娩的事情。只是這一打听，蘇封心里便揪成一團。
為何女子生產居然是如此凶險的一件事？
蘇封找了不少穩婆問過，在生產中香消玉殞那都是極正常的。
王爺問話，穩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舉了些例子出來。證明她們說的都是實話。
什麼肚子里的臍帶繞住了孩子的脖子一尸兩命啦。什麼產後出血不止生生斷了氣啦，什麼雖然平安生產但突發高熱一命嗚呼啦……
說一個，蘇封的臉就白一層。白到了後來，穩婆才回過神，自己說的這些怕不是王爺想听的吧？
可這些血淋淋的例子已經深深地進入了蘇封的腦子里。
若是曼玉出現這樣的情形怎麼辦？若是她也沒能撐過來……
蘇封幾乎被自己的想象給逼瘋，也就是他原本心性堅韌，否則，這會兒哪兒還是焦躁就能形容的？
「你……，你可覺得有哪里不適？若是有，可千萬不能撐著，咱們別的沒有，大夫是不缺的，有、有沒有哪兒……」
曼玉雙手伸托住蘇封的臉頰，讓他後面的話停下來。
「沒事的，你我，我不會有事的。」
曼玉看著蘇封的眼楮慢慢地說，「我舍不得有事，舍不得丟下你和柔兒，我撐得過來的。」
「……」蘇封的眼眶不知道為何慢慢地溢出了紅色，面前的曼玉目光堅定勇敢，甚至帶著笑容在安慰自己，蘇封卻莫名地開始顫抖。
他在害怕。
長這麼大，蘇封幾乎不知道害怕是什麼樣的情緒，他從來都無所畏懼，事事都可以盡在掌握之中，然而現在他卻害怕得停不下來。
「不怕啊，不怕的，我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
曼玉無比動容，將蘇封的腦袋摟過來，讓他輕貼在自己的肚子上，手慢慢地模著蘇封的頭發。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會陪著你，我答應過的，我這人還是很講信用的，真的，不信你問小紅，所以不會有事……」
曼玉柔軟的聲音伴著她身體中心跳讓蘇封的情緒漸漸地平穩下來。
是他太不淡定了，想著自己會再次失去曼玉他就無比狂躁，想著曼玉曾一個人經歷這些，蘇封就恨不得將自己戳死了重新來過。
只是，現在不是讓曼玉擔心自己的時候，蘇封閉了閉眼，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他必須要讓曼玉萬無一失，一絲差錯都不能有，他賭不起……
……
自打曼玉安慰過了蘇封之後，王府里的下人驚奇地發現，大人當真有了改變。
原先只是焦躁得生人勿近，如今化身各種不講道理的大魔王了！
府里的一切必須能夠讓人看了心情舒暢，多一絲失誤的地方都不成。
何一德說了，若是能夠保持愉快的心情，生產便能順利一些，蘇封嚴格按照這個要求，但凡瞧著不妥的都讓人去重新做。
就連路邊兒的樹叢，里面都不準出現枯黃腐爛的葉子。
府里囤了五個穩婆蘇封覺得還是不成，一眨眼抱著柔兒進宮去了，然後春風得意地帶著兩個穩婆和三個太醫回府。
「這些是專門照顧有身子的嬪妃，經驗自然足一些，據說還能畫出孩子在肚子里的位置，左右宮里如今只一個如妃有身孕，也用不了這麼許多人……」
「所以你就都給人要過來了？」
曼玉驚嘆，蘇封也太不講究了，那可是妃嬪的待遇。
「什麼叫要過來啊，這可是皇上給的，皇上體恤，特意將這些人賜給了平南王府。不是借用，是賜給，這以後，也就有備無患了。」
「……」
曼玉就說蘇封怎麼心血來潮主動帶著柔兒進宮，這廝是不是就打算去訛皇上一點兒？
這些人才培育出來可不容易，又是為了宮中的貴人準備的，自然樣樣兒都是最好，就這麼被蘇封一下要來了五個？
「皇上心善仁慈、愛民如子，真是我等臣子的福氣！」
「……」曼玉無語，心想若是皇上听了。大抵也是跟她同樣無語吧。
誰知蘇封模著下巴。好看的眼楮微微眯起來，「說起來等你生產之後咱們就要去封地了，日後便只能在家中朝拜，我這心里還真有些不舍。不若這陣子多進宮一些。也好全了君臣之情。」
這是還想從皇上再敲詐些什麼啊……
曼玉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一下。想著做皇上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結果，第二日，還沒等蘇封想出要進宮的借口。宮里便來人了。
呼啦啦賞賜了一堆東西，金銀綢緞不說，各種活血止血、強身健體的補品和藥材，名字一串兒串兒的听得曼玉頭都暈。
賞完了之後，宮里來的公公滿臉笑容，「皇上讓老奴給王爺帶話，王妃正是關鍵的時候，讓王爺無需多禮，在府里多陪陪王妃便是，王爺的一片忠心，皇上心里自是明白。」
蘇封表情一動不動，坐在一旁的曼玉卻是忍不住側過頭，只是她抖動的雙肩昭然若揭。
「慢些笑，太醫說不可笑得動作太大。」
「……」曼玉笑得停不下來，見著那公公臉上同樣的無奈，她簡直能想象出來皇上在說這些的時候是個什麼模樣。
是怕蘇封再進宮去趁火打劫吧？進去一趟撈五個人才出來，這要整日進宮給皇上請安，宮里還不被他給搬空了？
于是皇上干脆自己都給送過來，讓蘇封老老實實在家里待著，陪陪孩子就成，別沒事兒就往宮里跑……
好不容易才緩下來，曼玉模著肚子有些喘氣，真是太逗了，皇上也是神反應，然而這樣就好。
曼玉一度覺得皇上對蘇封太過縱容，一是因為蘇封是皇上的得力戰將，並且對皇上忠心耿耿，另外，許是因為曼玉被睿親王的手下給虜走，讓皇上對蘇封心生愧疚。
衷心並不錯，然而愧疚這樣的情緒，時間長了，總會變味，皇上不是尋常人，他是這天下最最尊貴之人，壓根兒用不著有愧疚。
現在瞧著皇上同蘇封又變回沒有疏離的模樣，曼玉心里才放下來。
……
從宮里來的太醫便一直侯在曼玉的左右，當真是十分專業，給曼玉診了脈之後，幾人商量著將曼玉分娩的日子給算出了個大概。
並且根據曼玉身子的狀況，列出了飲食的禁忌，提前讓人去準備好合適的藥材、催生用品等，甚至將生產時的人員都給安排好，細致地進行培訓，以免到時候會出任何狀況。
如此大費周章，居然十分能讓蘇封安下心來。
曼玉經常能見到他模著下巴點頭，像是很滿意這宮里出來的人謹慎的態度，大有想趁機進宮謝恩再弄兩個回來的意思。
「差不多就成了，我不過只一個人，何須如此麻煩？」
「這怎麼是麻煩呢？只要你能夠平安無事，皇上就是不給，我也能給你搶過來先用著。」
「……，當真不需要那麼麻煩，若是順利，只一個穩婆也能平安無事地生產；若當真出現問題，便是宮中所有的太醫穩婆都在，也是一樣救不回來的。」
曼玉本意是想讓蘇封不要再去勞煩皇上，她如今可是名人兒了，深受平南王的獨寵，哪怕現在只有個閨女，連傳宗接代的兒子都還沒有，平南王也是一樣的寵愛有加，根本不去看旁的女子。
雖說曼玉也是高興的，可總這麼高調，讓隨朝其他的男子可怎麼活啊？
然而曼玉的話卻讓蘇封變了臉色。
「亂說什麼呢？怎麼會出現問題？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下回看看再亂說？」
自己這女兒都有了還「童言無忌」？
不過曼玉也反應過來，「嘿嘿嘿」地傻笑，「那是那是，不會有問題的。」
摟著曼玉好一會兒，蘇封的聲音沉沉地開口，「生柔兒的時候，你究竟是怎麼過來的？望雲寨里有穩婆嗎？他們那兒有補身子的東西嗎？何一德說要心情暢快才成，可我想了一遍又一遍，那個時候，你怎麼可能會心情暢快……」
從蘇封胸膛傳來的震動讓曼玉想抬頭安慰安慰他，可蘇封摟著沒松手。
「我有時候睡著都會突然驚醒，深怕老天覺得我太幸運了要將這些收回去，老天肯把你還給我，我真的是……，真的是……」
果然產前憂郁的表現……，曼玉嘆了口氣，靠在蘇封的胸口安安靜靜地听他。
听著蘇封從不曾展現在人前的脆弱，只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瞧見。
這樣的話，到底還要不要自己生產的時候讓蘇封進來參觀？要不還是算了吧……
曼玉慢慢地開口，就用兩人依偎的親密姿勢，將她在望雲寨要生產的那些事情說出來讓蘇封知道。
想象遠比事實要可怕得多，曼玉那會兒雖然沒有好吃好喝的，但也沒有餓著，並且海婆婆也是著實厲害。
待柔兒出生之後，寨子里也有人心軟伸手幫襯幫襯她們，哪兒就像蘇封想的那樣，沒吃沒喝可憐兮兮地自生自滅了？
「如此說來，我還要讓人去謝謝他們了？」
「……那還是算了，望雲寨大概听都不願听到你的名字，你別出現，已經是最好的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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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這一胎果真是個女兒，倒是應了她的心願。
曼玉有身子不方便，便讓采薇代她去送賀禮。
柔兒卻也想去，因為娘說，再過些日子，她也會有個小弟弟或是小，柔兒想早些知道小弟弟小是什麼樣的。
于是蘇封便自告奮勇帶著柔兒去了葉家。
葉家惶恐，平南王親自上門，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好生招待了，等蘇封回來之後就一個感想。
「長得倒是健康，就是沒有柔兒漂亮。」
「……」，這不廢話嘛，誰都覺得天下就自己家的閨女是最漂亮的，這是為人父母的通病，沒得治。
「對了，皓文兄怕是也要做爹了，雖說沒確定下來，但該是錯不了的。」
「真的？二嫂有身子了？這麼快？」
「快什麼啊，成親都半年多了，有了也正常。」
蘇封忽然停了嘴，轉身想去給曼玉倒些水來喝，才有動作，衣角便被曼玉給拽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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