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花 第48章 往事

作者 ︰ 翡胭

穆嫣懷著愧疚忐忑之心出去,然而回來時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她腳步輕快地來到大松樹前,彎腰將褲腿上的綁帶系緊,瞅著合適的落腳點便上了樹。這樹雖然很高,但枝椏卻分布地均勻又密,只要緊緊踩住樹杈,不要往下看,很容易就可以翻到樹頂再落到清淨庵的地盤。

如同一只敏捷的松鼠,她很快就爬到半樹腰,正想著動作如果再麻利一點,就能趕在比丘尼們做早課前回去,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人曉得她翻樹去過了清淨寺。這時,樹下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低喝,「什麼人?」

穆嫣心下一緊張,不由便往下掉了一段,她緊緊抱住樹干偷偷往下看,只見清淨寺最東面的門扉開了,在忽明忽暗的燭光里,露出一張滿臉胡渣的中年僧人的臉來,他目光犀利如同晝夜之炬,視線正一絲不偏地望向她這里。

她一時&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假若她繼續往上攀登,定會發出動靜,那她曾來過的事恐怕就瞞不住了,不只會影響她閨譽,細究起來也瞞不過她曾害過霍驍的事實。但假若她定住不動,只要那僧人持著蠟燭往前一些,就能看清楚她整個人,結果也是一樣的。

西首破舊的門扉輕動,一個虛弱的影子扶牆而出,他靠在強跟前喘著粗氣,聲音顫抖地問道,「無為大師,外面發生了何事?」

正說著,他似乎腿腳一軟。竟直直地癱倒下來。那僧人見狀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替他診脈,哪里還顧得上留意樹上的動靜?

也正是這一錯愣間,穆嫣飛速地往樹頂上爬,以從未有過的矯健身手迅速地落到了對山的石道上,這才松了口氣。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動,心里一時涌起萬般感受來,雖說霍驍小時候曾與她結下不世之仇,但平心而論,長大了之後的他。對她也並沒有那樣壞……

她替他診脈不久。曉得他的身體在逐漸恢復,並且恢復地很快,是決然不可能再發生昏厥暈倒這樣的事的。這便說明,方才他的舉動。不過只是為了替她打掩護而作。以病弱之軀。感冒嚴寒風吹之苦。還要在無為大師面前上演一出暈倒把戲,是要放她走。

此時已過寅時,比丘尼們卯時開始早課。有些勤奮的再過不久就該起身洗漱了。

穆嫣看了看天色,不再猶豫,便提著裙子往庵堂而去。等到安國公府留下來的婆子們進來服侍她起身時,她早就已經重新窩在被褥之中,還煞有其事地打了個哈欠,一切都與平常無異。

如此安心地替穆念雪念完三日祈福心經,安國公府的馬車就到了。

來接她的是穆重臨。

因為鄭王妃尚未發喪,這幾日穆家的女眷仍舊要每日過去鄭王府,所以府中馬車緊缺,穆重臨便只帶了一輛馬車來。唐氏曉得他與穆嫣素來親近,倒也沒有話說,只是囑托他務必要將嫣兒安全地帶回來。

馬車里,穆重臨低聲問道,「這幾日在山上粗茶淡飯,辛苦你了,等回了府里,我叫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補補。啊,山上風大,夜里有沒有著涼?」

穆嫣連忙搖頭,「半山的風不大,比山腳下可好很多,清淨庵又通了地暖,整個屋子不點炭就暖洋洋的,一點也不冷呢。還有,雖然齋菜是清淡了些,但二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她俯身在穆重臨耳邊低聲說道,「重臨哥哥,你知道嗎?被京城的世家貴婦們無限推崇的妙慧師太,原來就是從前景和宮的丹嬪呢!清淨庵的齋菜是用肉湯做的,丹嬪也顯然並不是誠心禮佛之人。」

丹嬪原本只是錦林苑一個灑掃的宮女,因為生了一雙與陳皇後一般細膩縴巧的手而被盛昌帝寵幸,幾度升遷封了嬪,住在景和宮的偏殿。後來,盛昌帝有了新的移情對象柔妃,就逐漸將她棄之不理,過了約莫一兩年,就听說她得了急病暴斃了。

後.宮內苑的人,不論是怎麼死的,總會套一個急病暴斃的結論。丹嬪自然也不例外,穆嫣雖在東宮,然而因為她是盛昌帝最寵愛的孫女兒,所以滿內宮的宮人宮女都喜歡巴結她,有個叫月兒的宮女曾私底下說,丹嬪是因為被人撞破了與秦王有私,這才被處死的。

這大約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秦王從前雖然生活在端乾太子的榮耀之下,但也還算和氣,可自那之後,他開始變得陰沉晦暗,也逐漸被盛昌帝所不喜。約莫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所以在端乾太子被廢離世之後,這儲君之位便沒有順其自然地交給陳皇後所出的次子秦王,而是一直懸而未決,以至于到了今日,還沒有定論。

穆重臨目光一皺,「丹嬪?」

他立刻緊張地問道,「你認出了妙慧師太就是丹嬪,那她呢,她有沒有認出你來?」

穆嫣定定地望著他,歪著腦袋問道,「我說妙慧就是丹嬪,你為何連疑問都沒有,就直接問她有沒有認出我來?丹嬪是早就死去的人,或許是我看錯了呢。」

她嘴角綻開,露出一抹明媚微笑,「重臨哥哥,你就那樣相信我嗎?」。

穆重臨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經過了這些年的磨礪,你早就不是從前那樣莽撞任性的小女孩了,你說妙慧是丹嬪,那一定不會是隨便猜測臆想而來,定是有了證據。我信你,自然不會對你說的話有任何懷疑了。再說……」

他話鋒一轉,「人人都說端乾太子的愛女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場大火里,可你現在不是還好端端地活著嗎?假若丹嬪真的與秦王有私,秦王有的是法子叫她活著,這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穆嫣怔了怔,半晌抬頭露出苦澀笑容,「你說的沒錯。」

她頓了頓,面色微凝地說道,「我認出來丹嬪,是因為她的容貌與七八年前無異,說話的聲音也沒有變。至于她認沒有認出我……那我便不曉得了,想來心里多少起了疑心,不過是無法確定罷了。我只是不曉得,她如今與鄭王府交好,是否因為與秦王之間鬧了嫌隙,否則……秦王叔為人最是多疑,我怕會有麻煩。」

穆重臨深深望著她靜默不語,良久才拍了拍她肩膀,「你莫急,丹嬪自己是見不得光的身份,你怕她抖落出你來,她自然也害怕被你看穿,暫時該是沒有問題的。」

他目光一動,低聲又道,「她和秦王鄭王之間的關系,我會派人去查,這些日子,你且安心在家呆著,最好哪里也不要去了。」

穆嫣輕輕點頭,半晌又遲疑地說道,「還有……還有一件事……」

穆重臨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依靠,從西北出來時,哥哥也曾囑咐過她,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要跟他有商有量,特別是拿捏不準無法把握的事,切勿自行決斷。她原本也曾想,既然霍驍身體無礙了,那這件事或者可以隱瞞不提,然而,到底是她先起了惡念,昨夜又差點被無為撞破行蹤,既然有了隱患,就要提現做好萬全的準備,免得將來被打個措手不及。

她吞吞吐吐將這些日子與霍驍的三度交鋒和盤托出,不安地絞著衣角問道,「重臨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我差一點,只是差一點點,就害死了人。」

穆重臨目光微動,板著臉說道,「是有一點壞。」

他的眼中有奇異的波光流轉,心里深處不知為什麼隱約有些憋悶,這種情緒來得毫無緣由,令向來冷靜自持的他不安極了。沒有任何征兆,無非只是一個直覺,腦海中彷佛有個聲音在對他說,危險!

霍驍是個危險的人嗎?那自然不是的。

穆重臨這些年來如同一匹獵豹蟄伏在京城,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里的訊息,霍驍是霍王爺的次孫,又深得盛昌帝的寵愛,這樣重要的人物,他又豈會錯過?原本以為,京城一霸的名聲不過只是霍驍的一個障眼之法,為的是隱藏他真正的實力,否則霍王府憑借一個病體孱弱的世子,又怎可屹立不倒?

然而,在東宮隱衛的不斷打探中,他發現霍驍的任性霸道並非假相,霍二爺不是故作頑劣,根本就是一個真正的紈褲。這樣的人,明著看像是一頭張牙舞爪的猛虎,但在真正有實力有本事的人面前,不過就像是紙糊的一般,根本不算什麼。

但他為什麼會不安……

穆重臨皺著眉頭愣了半晌,轉頭看見身側少女那張明媚動人的側臉。她膚色白皙幼女敕,在安國公府養了幾個月之後,也一掃在西北時的風霜,變得嬌媚起來。她此刻正抬著頭一臉忐忑地望著他,好似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祈求得到大人的原諒,那汪水潤墨黑的眼眸,像是夜空中最閃亮的星子,漾著晶瑩的波光。

他心中一蕩,忍不住伸出手臂抓住穆嫣的肩膀,在馬車的顛簸中假作自然地將她往懷中帶,彷佛只有跟她貼得足夠近才能夠緩解心中那股悵然之感。他輕嘆一聲,柔聲在她頭頂說道,「是有一點壞,但是怎麼辦?讓人根本就討厭不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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