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醉一身，灼一心，相顧無言淚千痕；空對望，兩徘徊，夜深寥寥煙水哀。
年夜，好多的孩子仨個一伙兩個一幫，挑著燈籠這家跑，那家竄。就連雲霞那麼大的丫頭也願意跟著湊熱鬧。
雲麗和母親包著餃子，晚飯就省了，直接等著吃年五更的餃子。父親去了三爺爺家，自從大爺爺和爺爺相繼去世後，雖然三爺爺病得有些糊涂，但一看見父親就能明白過來。
雲天還沒醒，母親一面包著餃子還在數落著父親讓雲天喝酒的事情。雲麗听著也不答話，自顧 著餃子皮，皮子攢多了就和母親一起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西屋的雲天也醒了，坐起身子後使勁晃了晃有些發悶的頭。窗外漆黑一片，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听到東屋有說話的聲音就下了地，這一起一站，胃里頓時一陣翻騰。他捋著胸口，強忍下那股難受的勁，來到了東屋。
「喲呀，雲天醒了，快上炕，剛醒會覺得冷，到炕頭上去，大過年的，可別感冒了。」母親挪開面板，又將盛餡的盆子挪了挪。
「沒事，二嫂，我不冷。」雲天耷拉著腿坐到炕頭的炕沿上。雖然是炕沿，但因為不停的燒火，也很熱乎。
雲麗邊包著餃子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雲天，而雲天也正望著她，一臉無法遮掩的憔悴。雲麗強壓制住抽心的滋味，為了不使母親發現什麼，無奈又趕緊低下頭佯裝著包餃子，而心已經碎成一片片。
「雲麗，你去給雲天沏點紅糖水，暖暖胃。」母親吩咐。
「不用了，二嫂，我沒事。」
「怎麼沒事，都是你二哥，你還是個孩子，非得讓你喝白酒。看看，弄得跟生場病似的。多難受啊！」母親心疼雲天，責備著丈夫。畢竟在她眼里，雲天除了有小叔子的身份，從年齡上講更像她的孩子。
雲麗沏好一碗紅糖水，遞在雲天手里的時候，眼楮里切切而又淒惻的神情，意欲告訴雲天，好好的喝了這碗糖水，別讓我為你擔心。
相愛的兩個人自然靈犀相通，雲天即刻紅了眼圈，為了掩蓋那股悲傷，他使勁閉了閉眼楮，而後帶著重重的鼻音，說了一句，謝謝！
包完了餃子就沒什麼事情了，母親看下餃子還早，就到二嬸子家找尋雲霞和雲南去了。在雲姓戶族里，也就只有二嬸子家和五爺爺家有十八英寸的彩色電視機，而五爺爺生性孤僻，平生就不喜歡孩子，所以孩子們也不願意往他跟前兒湊合。那麼，這些孩子可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二嬸子家。
母親走了之後，就剩下炕頭上坐著的雲天和地下坐在凳子上看書的雲麗，但只有雲麗自己清楚，眼楮在書上，心卻早已飛向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正是海角天涯不算遠，相守不能眼前人。所以，即不能言表，又何必千言萬語呢？
對著雲麗，雲天幾次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終于，他忍俊不住說了一句，「雲麗，地上冷，到炕上看吧！」
雲麗听了望著他微笑，一種淡而苦的語氣，「你現在好多了吧，以後的話，不能喝酒就別喝了」。
雲天听了心里雖然溫暖，但更多的感覺卻是無來由的痛，咬著嘴唇使勁點點頭，說︰「知道了，听你的話，以後不會再喝酒了。」
雲麗心慰的輕笑，抱著書坐到炕沿上。
「不要再為我喝醉，不論怎樣，我們不能傷害身體，傷害生命。如果那樣的話，會讓疼你、愛你的人，更加為你而難過。所以，不論到什麼時候都要珍重自己，即使有再大的困難，也要珍重自己。這樣，疼你愛你的人才會有希望寄存，你，明白了嗎？」
「傻丫頭！是在叮囑我嗎？放心吧，小叔不會那麼軟弱，何況想見的人天天都能看到，還要奢求什麼呢？」雲天故意笑出聲音，以示他裝出來的剛強。
「是啊，能遠遠的看著也是一種幸福。所以，答應我，你要好好的。」
「我會的，你也一樣。」
兩個人對望著相視而笑，默默的鼓勵著對方亦鼓勵著自己，只為心中還能寄存著一滴希望。
不時的，外面已有鞭炮聲響起，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也都回來了。雲霞手舞足蹈的正給母親講著什麼好看的電視劇，而弟弟則進屋就拉著雲天去給他放炮竹。
雲麗已將一大鍋水燒開，母親和雲霞一人端著一大蓋簾餃子「稀里啪啦」的下到鍋里之後，便叮囑雲麗和雲霞，要適時的攪一下，別讓餃子粘到鍋底上。然後就和父親到院子里發紙去了，發完了紙，餃子也煮好了。
當然，後面還有一系列的祭祖、祭仙、祭鬼的程序，但雲麗從未參加過，因為她覺得，天上的仙家也好，地上的鬼魅也罷，即使真正的存在，也各有各修，各有各道，根本不可能和人結緣，所以何必自欺欺人，祈求其來保佑呢？如果硬要說天地之間有一主宰的話，那也只能是創造萬物的主。
吃完了年夜飯，一家人便會坐在炕上吃著瓜子看著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那時的電視沒有有線，也沒有衛星接收，有的只是樹起一個丈高的桿子，再用鋁絲或者什麼的編一個類似接收器的東西瓖在上面，那樣就能收著兩個台了，中央一個，地方台一個，但這兩個台到十二點的時候就「再見」了，然後就出現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像彩虹一樣的七彩條幅豎方向的掛到電視屏幕上，不過黑白電視機連這些顏色也看不出來。到過年的時候稍好一些，中央台的節目能延續到零辰兩點。
雲霞和雲南不能老實呆著，在炕上擠來擠去，不知道搶奪著什麼。一會母親說雲霞，把東西給雲南，有你這麼當姐姐的嗎？雲霞听了也不在乎。一會母親又說雲南，你是男子漢，怎麼老跟姐姐較勁呢？雲南听了也不在乎。只有父親不時的抬起眼看了看他們兩個，頓時兩個人都安靜了。
外面還斷斷續續的響著鞭炮聲，有時連電視機的聲音也听不清楚了。雲麗坐在炕稍倚著被子垛不知在想什麼。雲天則坐在炕里靠著窗台，眼楮盯著電視機，不時的會發出輕輕的笑聲。
「回來的時候，在十字路口，我看見慶國的兒子了呢，那孩子可真是出息了。」見到了我，還提早給我拜了個年。」母親說。
「是嗎，到底是城里的娃啊。」父親說。
雲麗听了，心里突然輕顫一下，整個人愣在那里，與水澗洵約定的下午見面竟然給忘到九宵雲外去了，真是不應該，太不應該。想著雲麗慌慌忙忙下了地。
「干什麼去啊？都半夜了。」母親問。
雲麗一愣，「我，我，我去還書。」說著隨便從縫紉機上拿了一本書抱在懷里。
「爸，我一會就回來！跟人家定好了今天還，也不好拖到明天。」雲麗怯怯的說。
「去吧，以後定好的事情就記著做。這麼晚了，人家別睡覺了，讓雲天和你一起去。」
雲天一听，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也下地穿鞋。這麼晚了，他還真的不放心雲麗一個人出去，即便二哥不叫他跟去，他也會找個空子跑出去。
出了院子，雲天才問雲麗要還誰的書。雲麗就把實情告訴了雲天，她根本不是要還書，而是忘記了和水澗洵的約定，當听到母親說，晚上在十字路口還看到水澗洵的時候，她嚇壞了，難道水澗洵一直等在那兒嗎？所以，她必須到那里看一看才放心。
雲天听了安慰雲麗，「沒事的，我陪你去找他。」嘴上這樣說心里還是奇怪的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己又十分清楚，寧可舍，不能傷。
到了十字路口，雲麗著急的喊了幾聲，「水澗洵，水澗洵。」怎奈毫無回應，其實她自己心里也明鏡似的，都半夜了，水澗洵怎麼還可能等在這里，自己真是傻的可以，忘了就忘了，還要裝模作樣的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雲麗衰衰的坐到石堆旁，後悔莫及的嘆著氣，現在又不能找到水爺爺家去，該怎麼辦呢？這時，她又恨起自己來，使勁的揪著衣角，怎麼就能忘了這件事情呢？
看到雲麗如此著急，雲天站在一旁就像淋了一身冷雨，連他自己也奇怪，明明自己可以看著雲麗平安幸福的生活，但為什麼此時此刻，自己的心卻如此的難受，是妒嫉了嗎？妒嫉水澗洵？還是舍不得雲麗？
雖然雲天心里亂亂的感覺，但他還是不願意看到雲麗擔心和失望的樣子，何況他也明明的知道，忘記了見水澗洵是因為雲麗一下午都在照顧他，所以他勸慰道︰「雲麗，別著急，明天我讓他來見你。」
「你讓他來？水澗洵不是一般的倔強，他能一直等到晚上，肯定是生氣了，你能有什麼辦法讓他出來呢？再說，本來也是我錯了。」雲麗說著低下頭，像個罪人的樣子。
「相信我，明天早晨你在這里等他，他一定會來。」雲天拍了拍雲麗的肩膀又說，「現在，我們回家去，夜里這麼冷，別把自己弄感冒了。」說著拉起雲麗的手塞進自己的袖筒里。
除夕之夜，萬家燈火照亮了兩個人回家的路。然而，一個惆悵，一個黯然，豈不知？多年後的他們，在命運面前，在真相面前，依然恨不起，愛猶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