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束冠欲飲今宵醉，未料酒濃煮傷痕。玉娥心恨今生錯，只待來生換良人。
年中午飯的時候，鞭炮聲一陣接著一陣，雲南在雲天的指導下也放了幾個二踢腳，嚇得雲南點燃後就撫著耳朵跑得遠遠的。
屋內已經擺好酒席，父親披件襖子坐在炕頭上，桌前放著一壺母親為他燙好的清酒。外間屋依然煙氣騰騰，母親貓著腰站在鍋台旁揀上幾盤豆包，又吩咐雲麗招呼雲天和雲南吃飯。雲南進屋後像猴子一樣竄到炕上，伸手就抓桌上的菜，被雲霞一巴掌打了回去，並喝令著他，快去洗手。在這個家里，除了父親，雲南最怕的就是二姐了。在他的記憶中，大姐要比二姐好，因為闖禍挨打時，總是大姐擋住母親的雞毛撢子，或者背起他逃跑，才使他一次又一次月兌開父母親的責打。二姐則不然，什麼東西都要和他平分，差一厘都不行，然而最讓他怕的是，如果打起架來，二姐是毫不留情的。何況，雲南是雲麗帶大的，不管是放假還是上學都帶著他。那時讀書老師管得松，因為他們也明知道孩子多得沒人帶，只好大孩看小孩，只要課堂上不鬧，也就不顧及那麼多了。所以整個小學時期，雲麗都是上學帶著弟弟的吃食，上課站著听講，座位上坐著弟弟，渴了餓了就喂他吃喝。就這樣，直到雲南上了學前班。
待大家坐定桌前，母親便給父親倒滿了一盅酒，而父親則給每個人倒了一點果酒（相當于現在飲料，當時五角錢一瓶，只有年節時才能喝到），鮮紅的顏色襯上白瓷碗煞是好看。饞得雲南趁父母親不注意時就咂起嘴巴舌忝一口。
「雲天，也來點白的吧，都19歲了，成了大小伙子，喝點沒事的。」父親給雲天也倒了一盅。雲天只是順從的點點頭。
「在我們那個時候，19歲早就成家立室了，你們現在都還讀書，真是趕上好時候了，所以別辜負了老人們的心吶。」父親一臉的慈笑。
「就是啊，你們這群孩子，出生就在福堆里了。」母親也很高興。
雲麗瞅了雲天一眼，想象著他若是成家立室的話，該會是什麼樣子啊？尋思著又低下頭看著碗里鮮紅的果酒，自己的影子在里面晃動不停。
「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喝吧！」父親端起酒杯找雲天踫了一盅，雲天恭恭敬敬的喝了一口，辣得他蹙眉不解，父親見狀哈哈大笑。母親趕緊將自己的果酒遞給雲天，對父親說，「孩子不能喝，就別叫他喝了。」
父親看了看雲天，問︰「還，能喝嗎？」
雲天卻點點頭，「沒事，二哥，能喝。」
「那就適量吧！今兒高興。」父親自顧又倒了一盅。
父親和雲天邊嘮邊喝，當然，幾乎都是父親在說話。說他和六爺爺的那些陳年舊事，雲天也不打斷他，只管听著，但二兩酒下肚，使他的頭有些發沉。
雲麗吃完了飯，搬了個凳子坐在櫃跟兒下沒事翻著書，等待著父親的隨時吩咐。她早就不想讓父親和雲天喝了，但又不敢開口。此時的雲天，胳膊肘戳在桌子上，手托著腦袋，好像一不留神就要倒下一樣。
「雲麗，給我們盛飯吧！」父親說，又問雲天，「你吃點飯吧。」雲天卻顧不得說話，只晃了晃手。
雲麗將飯盛好端上來，父親又說，「去，把雲天扶到西屋，讓他睡一覺就好了。」
雲麗「嗯」了一聲，上炕去拉雲天。雲天挪動身子到了炕沿，感覺著兩條腿不听使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身子也飄飄乎乎的。好不容易下了地，在雲麗的攙扶下，他靠著炕沿邦支撐著身子。
縱然身子醉死，心還是那般清晰。雲天使勁的抬起眼皮，帶些醉意苦笑著望向雲麗。
「不是說一醉千愁解嗎？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那麼心痛，還是覺得毫無辦法？還是覺得無路可走？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雲麗不顧雲天的醉意岔開話題，她不敢想象要是被父親听出什麼倪端，會是怎樣的後果。
「不，我不想睡，雲麗，你知道嗎？睡著了也會夢見。我控制不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也可能是瘋了，瘋了倒是好了。」雲天發著鼻音苦笑，實際是哭了，也可能是唱酒的緣故。
雲麗真想一下子就將雲天扛到西屋，但無奈于雲天的身子太重了，憑她怎麼拉拽，雲天還是私毫未動。
「看他這樣，肯定是想父母親了，雲麗，下午哪也別去了，好好陪著雲天吧，我們不能虧待了這孩子。先給他弄些醒酒糖水喝，然後哄著他睡覺，睡醒了再給他做些吃的。」父親吩咐完又自顧的嘆息，「沒爹沒媽的孩子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啊！」
「娘啊，我只想和雲麗在一起，我只想和雲麗在一起。」雲天趴在雲麗的肩膀上，含糊不清的說著，但雲麗卻听得真切，嚇得她立時一身冷汗，即刻望了望父親，還好父親只顧吃飯，沒听出什麼。
到了西屋，雲麗趕緊將門關好，生怕父親或母親再听出什麼。雲天見狀漠然一笑，「你那麼、那麼害怕嗎？跟我在一起？覺得害怕嗎？我讓你感覺到害怕嗎？」
雲麗的心驚顫著，昂起臉有些激憤地看向雲天，「如果我是孤兒，就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可，我不是。我要在乎家人的感受，我不能讓他們擔心。」
听著雲麗一副強調的語氣，雲天心里的疼越來越真切，他後悔喝了酒，因為酒並沒有讓他忘記什麼，相反，有些事情更加清晰起來，甚至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內心深處的那股凶猛的沖動和帶有毀滅性質的渴望。
「雲麗——雲麗。」雲天喃喃的叫著，使搖晃不穩的身子依靠在牆上。然後兩手扶住雲麗的肩膀，用力抬起發沉的頭。
雲麗不忍再頂撞雲天，那句「我只想和雲麗在一起」讓她感覺到害怕的同時，更憾動了她的心。那也是她的願望，可她卻不能，以至于今生今世都不能。想這到兒，無奈于命運的不公，不禁淚眼婆娑。難道？前世，辜負過一人的真愛嗎？還是拆散過美好的姻緣？不然，為何今世這般艱難的糾纏？
「雲天，上炕睡吧，什麼都別想，好好的睡一覺。等你醒了，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忍住心里的難過，捫心自問，最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亂了分寸。
「雲麗——我，我是說，我——」雲天將雲麗擁在懷里，也許是他體力不支，靠在雲麗肩上的。總之，雲麗沒有動，就那樣讓雲天靠著、抱著。扶持著雲天重重的身軀，雲麗悲痛且自責，自己何德何能，竟讓九尺男兒如此痛徹心扉？
「我，想和你，在一起，無論怎樣，都，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
耳邊傳來雲天有些哭泣似睡的聲音，雲麗頓時心如刀絞，淚流滿面。似乎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卻又明明有一個聲音像咒語一樣響在耳畔——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是你的叔叔，他是你的叔叔。
可此時此刻，雲麗再也顧不得其他。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保證，你若不娶，我便不嫁。看著你幸福，我才能幸福。」雲麗也哽咽了。
「不許你嫁，我，不許你嫁，不許。」趴在雲麗的肩上，雲天迷迷糊糊說著醉且真的話，瞬間身子像軟泥一樣倒向炕上。雲麗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將雲天安頓好。這時的雲天好似睡著了，卻還在不停的念叨著，不許嫁，不許，不許嫁。
雲麗默默流淚，禁不住撫模那張滿是淒楚的臉，涼涼的感覺，心也隨著陣陣緊縮而發疼。
「好，今生不嫁，只待來生良人來娶，好不好？」說完掛著淚的臉苦楚的微笑，覺得這個誓言應該是對命運最有力的反抗了。
「娘，你跟爹說，我要娶雲麗，娘，我要娶雲麗，娶雲麗……」
听著雲天的囈語，雲麗沒有辦法不心疼、不流淚、不為難，只知道自己已步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原來，雲天亦是如此。是啊，因為是叔佷的血緣關系，所以他們沒有進路；又因為舍不掉、忘不了，所以他們亦沒有退路。
雲麗捂住嘴巴，唯恐哭出聲音，不禁從心中默默許誓。
「雲天，真的要娶我嗎？如果是那樣，一輩子不嫁又何妨？不去管今生來世，不去管倫理道德，不去管人類的說教，什麼都不去管，只要默默的守著、看著、等著、陪著，就足夠了。所以，即使什麼都不說，我們也都明白，不是嗎？」想畢，望著雲天有些憔悴的面容，雲麗露出欣慰的輕笑。
曾問，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該怎麼辦？——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