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雞未鳴起，雲麗就起炕了，這樣能趕在上學前幫母親薅出些苗來。她喜歡在這個時間從美夢中覺醒，借著破曉之前的清暗，走在去田間的小路上，天地之間的寧靜，襯托著草上幼蟲兒蠕動的聲音。
走之前，母親叮囑要早些回來吃飯，免得上學遲到。雲麗則每次都等著太陽照到東面楊樹的樹梢兒，那時回到家正好七點。吃完了早飯，由雲天騎著一輛破二八自行車載著去上學。自從雲天來了，上學倒成了件容易的事情，因為那二里路走起來著實的浪費時間。
走在黑兮兮的路上，一身的清涼讓人覺得清醒不少，跟在身後的雲天不斷的打著哈欠。
「雲麗，你是夜游仙子轉世吧！連著一周你都是這個時間起來去薅地，晚上復習功課又半夜才睡，一天就休息三四個小時，你累不累？」
「不累。」
「不累才怪，我的兩條腿已經軟得像包了層泥巴，你那小身板兒，快散架了吧！」
雲麗走在前面，速度很快。在雲天的感覺，那不像走，更像是飄。
「什麼時候，這樣的日子才會過去呀！」雲天無意開釋一體上的勞累和心里上的疲累，卻不曉得換來雲麗的一絲不滿。
「你累的話，可以回去，我得幫我媽干活。」說完心一緊，覺得腳下的路也不平了，深一腳淺一腳的。
「我想回去的話，那還起這麼早干嘛呀。」雲天也有些不樂意，不知道是因為困意，還是因為雲麗的那句話。
突然，雲麗毫無征兆地停住了腳步，致使後面困意濃濃正處于迷糊狀態的雲天直接撞到她身上。
「哎喲，我說你——」還未等雲天說完，雲麗就抓住雲天的衣角驚恐的指著小路的正前方，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正移動。
「噓，別怕，跟著我。」說著雲天上前拉住雲麗的手躡手躡腳的往前走。
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听到腳步聲，「噌」的一下竄進田地里跑了。
「嚇死我了。」雲麗拍著xiong部，驚魂不定，「什麼東西，那是。」
雲天呵呵笑著，「一只野貓就把你嚇成那樣，仗著我跟來了吧。不然，你哭都找不著人。」
「什麼啊，我不是沒看出來是一只野貓嗎？」雲麗不屑于雲天臉上的得意，月兌開他的手，一個人又快速的向前飄去。
雲天就想不明白了，平時雲麗對任何人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唯獨對他，總是別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這丫頭，是時候該治治她對他這位小長輩的不禮貌了。雲天想著站在原地未動，雙手交叉抱著肩膀等著。
正在前面走著的雲麗越走越覺得奇怪，不禁停下腳步回身看了看。其實，她真得是個膽小的人，如果不是雲天陪著來，她也會想盡辦法把雲霞揪起來。如此，雲霞是沾了雲天的光兒了。
「雲天，雲天。」雲麗喊了幾聲。
听著充滿恐懼的聲音，遠處的雲天美滋滋的就是不應答。
雲麗折回幾步，又叫了幾聲，仍不見雲天的回應，心里陡然發毛，但再怎麼害怕，她也只是想，雲天那麼大的人了，不會出什麼事情的，如果跟著她走，都會跟丟了，那也只能證明他不想去。地里還有那麼多的活，容不得瞎耽誤功夫，想著繼續向前走去。整個心髒吊起來的滋味，讓她不斷地安撫心中的那份恐懼。別怕，父親常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雲天等了一會，毫無動靜，便猜雲麗已經走了。
除了掃興，便是莫名的擔心。這丫頭寧可害怕，都不來找我，真是服了她。雲天想著快步的追去。
一直追到田間地頭，終于能看到那只單薄的身影正蹲在地里。此刻，東方稍透出點亮光，讓萬物模糊地收入眼底。
無奈，雲天還能想什麼、說什麼呢？老老實實地薅地吧。
因為雲麗先到，更因為她薅的比較快，所以總會落下雲天，但她薅一會，就要替雲天薅一些，這樣雲天才不會落太遠。在她心里，雲天總歸是幫助家里的。父親不在，雲天成了家里最大的勞力，村里修橋、鋪路、種樹的大會戰都是雲天出力的，這些，她一點都沒忘。
如此，雲天倒有些愧疚了，放下活計，來到雲麗跟前。
「剛才，特別害怕吧」
雲麗心里一陣酸，嘴上卻說，「沒有。」
「對，對不起啊，我，我以為你會回來找我。」
「沒事。」
兩個人再無話語，雖然雲天還覺得這個結沒完全打開，卻苦于雲麗那一臉的淡漠，讓他難以開口，只好回到原地繼續活計。
不一會，東方就現出朦朦的白色，這是雲麗每天都看到過的，但再看到時，還是那樣喜歡。有的時候，她也會坐一會，靜望著東方，出神的幻想著那些美麗的顏色背後會有什麼。
「每天都看，有那麼好看嗎？」雲天在後面喊，總算找到一個話頭，雲麗沒理他。自顧的吟誦起歐陽詹的《晨裝行》。
「村店月西出，山林鵯鵊聲。旅燈徹夜席，束囊事晨征。寂寂人尚眠，悠悠天未明。豈無偃息心，所務前有程。」遙眺著霧蒙蒙的山宇，連心都覺得輕盈了，剛才的恐懼和不快早就一掃而過。
跟在後面的雲天也停下手里的活計，斜著腦袋看著雲麗，不自覺的微笑，借著東方淡淡的白暈暈的光亮，朦朧之中雲麗的那張臉更好看了。
突然，雲麗轉頭帶著淺笑看了雲天一眼，這讓他有些意外，繼而莫名的心慌，禁不住從心里咒罵自己，「混蛋家伙，這是在干什麼？」
「總讓我接著你的壟，你好意思啊，小叔？」雲麗輕松的話音，重重的咬著後兩個字。
雲天撓了撓頭，有些尷尬，不知道是因為雲麗的話，還是因為剛才自己的那股驚慌。
雲麗說完起身繼續拔苗，並帶著雲天一根壟。
「累的話，你就歇著，不用接我，等著我就行。」雲天高興地喊，心里特別歡喜于雲麗已經不記恨他剛才的過錯。
「那樣的話，上學就晚了。」
雲天听了扭頭看了看太陽，可不是，剛才太陽還沒影，這麼一會，已經露出半個臉了。再看距離地的那一頭，還遠著呢。想罷，雲天也加快了速度。
萬物已經在陽光中越發的鮮亮了，從遠到近，一層薄薄的淺綠像細麻毯一樣平鋪在廣闊的大地上。陸陸續續已經有人來地里干活了，見了雲天雲麗都會打個招呼。
「你們又這麼早，都薅完這麼多苗啦？快到上學時間了吧。」幾個婦女從地中間的小道走過，嘰嘰喳喳像一群吃飽休閑的老麻雀。
「是啊，嬸子，你們也來了，我們這就回家了。」雲麗答應著，薅到地頭還得轉回去再接雲天。
「這雲天干活也不是好手啊，還得雲麗接著啊！」一個瘦瘦的女人開著玩笑。
雲天听了也不在乎，「嫂子，你干活不也是，總接著大哥嗎？」
「我心疼我們那口子啊！」說完幾個女人打趣兒哈哈大笑。
「雲麗也是心疼我啊。」
幾個女人笑得更歡了，只有雲麗沒有笑，一副嚴肅的表情，「說什麼呢你，不快點干活，還說些沒用的。」
「是她們先說的。」雲天委屈地辯白。
雲麗沒知聲，接到雲天薅苗的地方站起身就走了。
「嗨，等等我，等等我啊，又怎麼惹著你了。」雲天追上去。
到了家里，雲麗盛飯的時候也沒盛雲天的飯。母親見了問，「怎麼了你們倆，鬧別扭了？」
「沒有。」雲麗吃著飯，想起雲天的話來就有氣，開玩笑總得有個度吧。
母親給雲天盛了飯，雲天也正好洗漱完了，就站在雲麗旁邊，對著鍋台上的一碟咸菜吃起來。
雲麗吃完了，自顧的上里屋拿起書包就走了。雲天看得出，她是故意吃得那麼快。
雲天還剩下半碗飯忙扒幾口，嘴塞得滿滿的，跑到里屋拿上書包就追了出去。留下雲麗的母親在後面喊，「雲天，飯還沒吃完呢。」
「吃飽了，嫂子。」說著騎上那輛破自行車攆雲麗去了。
追到村西頭才追上，那丫頭的雙腳就像上了勁兒一樣。
「上來，雲麗，我載著你。」
「不用，我自己走。」
「快上來，不然一會該遲到了。」雲天又催促。
「我說不用，你自己走吧。」
看雲麗這樣倔強，雲天也有些生氣，騎著自行車就走了。留下雲麗在後面將眼楮里的鹽水硬生生別回去。只是不一會，雲天又折回來停在雲麗面前，「快點，上來，不然的話，我真走了。」
雲麗站在原地不知聲。沒辦法，雲天下了車停好之後拉過雲麗，將她抱到後座上。
「干什麼你。」雲麗輕打著。
「請——你上去。」雲天沒好氣的說。又叮囑，「抓緊我，別摔了。」然後騎上自行車快速的朝學校方向奔去。因為，去晚了會罰站，他一個男生倒不怕什麼，倘若雲麗在全班同學面前被罰站，可就慘了。
到了學校大門口正好听到上課鈴響，停好自行車後，雲天拽著雲麗就往教室里跑。
「哎呀！」
「哎呀！」雲麗只顧跟著雲天快跑，不知道撞到了誰，剛想說聲對不起，被撞的同學卻叫囂起來。
「你們忙著私奔啊，撞死我啦。」
已經走過去的雲天听了她的話又折回來，陰著臉、瞪著眼，「我，樂，意。」
銀露有點發懵，她沒想到學校里還有這麼橫性的人，一直被眾人捧著的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繼而，雲天轉過頭溫和地對雲麗說，「我們走吧。」身後卻傳來一記刺耳的辱罵聲，「一對狗男女，走著瞧。」
還好，老師沒來，雲天和雲麗氣喘吁吁的坐在座位上。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倒不是因為他們遲到，就像剛才那位被撞的同學所說的，他們兩個很像私奔。沒辦法，那個時代，男生和女生的手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原牽在一起，已經算是新奇的事情了，何況他們是如此突兀的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