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茫然地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要逃出這里，逃出這個如袋子一般盛著許多人的地方，袋子的口就在眼前。
宅院的側門開著，幾個人堵在門口，責罵聲遙遙地傳過來。一個人忽的發現走到門口的鹿笙，笑道，「鹿公子，今夜怎的離開的這麼早？」
鹿笙向來行走于各種宴請，曹公的宴請他也不是第一次到了，她又喜歡四處閑晃胡扯，于是便同這里的人大多混得都比較熟。
「怎麼了？」
鹿笙瞥了一眼門外，一個人蹲在門前，正拾起面前碎裂一地的透明碎塊。這人看起來不過十多歲的模樣，衣著卻並非中土之人。
「老爺宴請的大好日子，這人來了非要說從她手里的透明珠子里看到了血……這不是找晦氣麼，讓賓客或是老爺听到了，我們這份工還要不要做了。」喊住鹿笙的那人低聲對鹿笙解釋道。
鹿笙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安慰了一句，「不是本地人，大約不識得規矩，我正好要走，替你帶開罷。」
「那正好，多謝了。」幾人皆笑向鹿笙，送她出門口後，旋即關上了門。
鹿笙蹲在那人面前，溫和問道，「能听得懂我說的話嗎？」
原本專心撿碎片的人，忽的抬起了頭，一雙黑色的眼楮，黑得透亮好像兩顆墨玉，流轉著星光。鹿笙這才發現原來是個女子，也的確並非中土人士，褐發黑眼，五官輪廓也更似波斯人的模樣。女子點了點頭，結結巴巴道，「能……但……不……不說。」
「恩，能听懂就好。」鹿笙點點頭，撿起一片碎塊，思量著這握在手中所感受到的也不過是普通的水晶罷了，只是這般大小的水晶珠子原應該不會如此易碎才對。
女子輕嗽一聲，指了指鹿笙手中的碎塊。
鹿笙明了，卻沒有將碎片給她，而是自懷里拿出了錢袋塞到她手里，「雖然不多，你也收著罷，買顆差不多的應該還夠。他們也是無心的，畢竟他們也有他們的為難。」
女子搖了搖頭，把錢袋又塞回鹿笙手里，「不，我……自己……摔的……看到……嚇人……的東西。」
鹿笙聞言卻是一哂，她根本感受不到在這個女子或者那顆珠子上有任何特殊的力量，卻也懶得戳破這樣的謊言，只是將手里的碎片同錢袋再一次一起塞進她的手中，然後便自顧自地走開了。
「你……別走……」身後一個結結巴巴地聲音忽的叫住了她。
鹿笙站定回頭，「有事？」
「名字。」
鹿笙想了想，還是答道，「鹿笙。」
「麗端……我的名……」麗端努力地說著每一個字，綻開一個笑，捏著手里的錢袋和碎片，沖著鹿笙晃了晃，「……謝。」
「不必。」鹿笙並不多做停留，心中卻已經開始想著別的事情。方才在曹府中疊加的壓抑似乎漸漸散去，她想著不過是一首歌罷了，自己實在是有些緊張過度。
「……時辰……要……到了……」那個結結巴巴地聲音忽的喊起來。麗端盯著鹿笙的背影，她的臉色在手指踫到鹿笙所給她的那塊碎片時變了變，那雙墨玉映著的星光忽的暗了暗，那雙眸子在那一瞬間變成了兩汪深淵，不可見底。
鹿笙停了半晌，方才僵硬地轉過身子，她死死盯著這個剛剛才相識的人。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她一雙攥著衣角的手微微顫抖著，一如她的聲音，「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麗端。」麗端怯生生地回答道，神情似乎是有些不明白鹿笙如此激動的緣由。
鹿笙卻管不了那麼多，手已經模住了懷里的匕首，幾步上前逼視她道，「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麗端……來……找人……」麗端用並不熟練的漢語答道。
「找誰？」鹿笙又問。
麗端這一次卻抿了抿嘴，「秘密。」
「你方才說‘時辰要到了’，什麼時辰要到了？」鹿笙捏著懷里的匕首，神色卻漸漸緩和。
麗端好像明白了鹿笙的想法，拿出鹿笙方才遞給她的那快碎片，「它……告訴我……你想的。」
鹿笙眉頭一皺，她听明白了麗端的意思，卻不相信這個異域的女子有這樣大的本事，只因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于是她又問了一個問題，「你能夠看透人的心？」
麗端搖了搖頭，「我……你們……叫……女巫……我看了……你的……恐懼。」
「恐懼麼……」鹿笙挪開逼視著麗端的視線，茫然環顧四周。
這里是揚州城，此刻是這里最熱鬧的時候。
那些美妙卻妖嬈香艷的樂音撓著耳朵，讓你忍不住想去听，想去笑；那些莫名卻經久不散的香氣搔著鼻腔，讓你忍不住想去嗅，想去尋；那些分明很低卻散布在圍牆內外的歡聲笑語勾著人心，讓你忍不住想離那些歡樂近一些，離那番熱鬧近一些……
她來到了這里，她也想沾一沾那份快樂，也想湊一湊那份熱鬧。可只是一首曲子已經讓她驚恐到不知所措，立時逃開。
「我……憑什麼還要苦苦守在這里……」鹿笙咬著唇，狠狠的咬著，會痛，可她希望痛楚能讓她自己清醒，能讓她自己死心。
這里是風流恣肆的揚州，這里是熱鬧逍遙的揚州，這里是繁華似錦的揚州，這里是人人稱羨的淮左名都，這里離她所珍重的一切很近，揚州真的是一個好地方，卻已經不是她的好地方。
鹿笙退後一步，神色已然恢復平靜，她微笑看著麗端，「謝謝你的提醒，就此別過，期不再相逢。」
「為什麼？」麗端疑惑問道。
「若重逢，請做不相識。」鹿笙拱手一禮，向著拐角處的另一條路走去，那條路很靜很靜，靜得不似在揚州。
麗端看著她的背影雖然不解，卻也不做多想，收拾了東西便向著教坊聚集的方向走去。她走到一個教坊的門口，出聲詢問，「……有新的樂團……來嗎？那……有沒有……叫做……貊歌……的人，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