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攔住她！李源在側殿！」孫普追上去攔住妮兒的同時向鹿笙喊道。
鹿笙的眼神飄向側殿，她突然想起了方才所見燃在正殿的三株清香，除了他們三人還有誰會知道或者記得這個約定？只是……李源，你知道這一切後又會如何做……
妮兒軟劍直指側殿那扇閉合的窗戶，又或者指向支撐著羸弱的身子站在窗後站著的人。
「桃花蠱，果然好用。」駱緣雨的聲音從鹿笙身後傳來，「人心，真的很好控制。喜怒哀樂怨，貪嗔痴慢疑，隨意抓住一點，已經可以讓一個人喪失自己。」
鹿笙行動極快，三步並作兩步，拾起她原本丟下的長劍趕上去阻止妮兒接近偏殿。
妮兒、孫普三人幾乎同一刻到達窗前，鹿笙稍晚一步，來到妮兒身後。孫普揮舞鎖鏈，擊向妮兒。妮兒仿佛根本無所畏懼，她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窗戶，即使那扇窗戶合著，她卻還是那樣盯著，一絲一毫也不曾挪開眼神，一絲一毫也不肯退後半步。
「不要！」窗戶後一個微弱卻不軟弱的聲音響起，急音破空帶著哀求之意。
孫普手中鎖鏈的去勢不由得一頓，卻已是收不回來。與此同時鹿笙已經來到了妮兒身側，長劍翻轉纏住鎖鏈的另一端，鎖鏈立刻由鞭成繩。
「拉！」鹿笙喊道，同時身形擊退。
孫普反應過來也向後退去。
兩人一人一端，用十三銀鈴鎖鏈帶起妮兒向後退去。妮兒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跟著兩人的速度向後退卻，雙手卻依然努力伸向那扇越離越遠的窗戶。
手中的軟劍鏗然落地，腰間隱隱有血絲滲出，雙足被地上的石子沙礫劃得鮮紅印染……她卻不曾有一刻放下那雙手，即使離那扇窗戶愈來愈遠，即使那兩面窗扇從不曾打開哪怕一刻，即使她除了堅持已然什麼都沒有……
「好看，真是好看。」身後聲音忽起，鹿笙斜向後瞥去。目光森然，只因為駱緣雨的那張臉就在她的身後，微笑言說，「你們這樣聯合起來欺負我的救命恩人，我可是不能袖手旁觀……」
鹿笙不等駱緣雨說完，立刻借著後退的力道，用肩肘狠狠向他撞去，身後的人仿佛腳下生了風，人影一晃到了鹿笙的另一側，鹿笙自然撲了個空，身子自然地向後跌去。
「與其受制于人，不如抱著對方一起摔倒，哼，同樣的招數用得多了可就不管用了。」
鹿笙撤後一步，想止住身子的下墜，卻霍的發現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駱緣雨的手。
駱緣雨四指作爪，扣住鹿笙腕上的傷口，一點一點發力，四指隨著他的發力而一點一點抓開鹿笙的傷口。
「松開。」聲音很輕，甚至可以說輕得溫柔，可發出這聲音的那張嘴上卻掛著邪魅而狠惡的笑容，「……松開。」
鹿笙將手中的劍攥得更緊，另一只手則撐向地面，趁著身子撞到地上之前彈了起來，伸手劈向面前的駱緣雨。
駱緣雨早在鹿笙的手到之前便已閃開，扣住傷口的手則又加了三分力。孫普見鹿笙獨力難支，輕身到駱緣雨身後，駱緣雨早已察覺，手中匕首環揮，逼退孫普。
「松開……好不好？」駱緣雨語調溫和，安靜看著鹿笙，更像是笑語而非威脅。
听到這句話的人絕不會想到，說這句話的人正將別人的傷口，一點一點撕開，看著對方因為痛楚而扭曲的臉，微笑。
當然，在鹿笙的耳中，這句話當然不會是溫和平靜的，甚至她未必真的能夠听清楚這句話。
孫普被逼退後，鹿笙被駱緣雨控制，妮兒月兌出鎖鏈再一次向那扇窗戶沖去，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間的事情，只是這一切落在鹿笙眼中，變得越來越慢，慢得讓人不得不去感受那一遍又一遍，重復到麻木的痛楚。
鹿笙看著手中的長劍自手中漸漸滑月兌，那種無力卻在一瞬間讓她恍然，恍然若隔世……
孫普再一次追上去，鎖鏈還纏在鹿笙的長劍上，他只能徒手，徒手面對妮兒的長劍。
這樣的對決，勝算有幾分？
任誰都知道凡是對決，未到最後一刻勝負都不能定，但又有誰能夠真的付出全部？所謂對決，更多時候只是一場計較著投入與產出的交易，因為**無限，因為人心無限。
「你不懂人心，即使連你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那顆心，你也不懂。」
這是鹿笙在自己的匕首刺入花妖的胸膛時，所說的唯一一句話。她漠然地看著眼前那張傾城的面容從茫然到錯愕，從錯愕到苦笑。
她的確出劍了，刺得卻不是駱緣雨。
劍刺向的是妮兒。
妮兒沒有受傷。
劍在她的背後停下。
因為一個人，或者說是妖，替她擋下了這一劍，貫心而過的一劍。
花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這里，而當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離開了駱緣雨的身子，變成了他原本的模樣，擁著木然的妮兒，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擋下了這一劍。
他看了看遠處那具他費盡心機得到的身體緩緩倒下；他看了看從胸前冒出的劍尖；他看了看站在他身後握著短劍，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的鹿笙；他終于將視線轉向自己擁在懷中的妮兒……
原來人心是這麼脆弱，一柄薄刃已經可以結束一顆心的跳動；原來人心可以這麼痛，痛得讓人不知所措。
花妖攬著妮兒，她的身上很暖，仿若春風拂過，他也沒有想過原來她的身子竟然這麼溫暖，暖得讓人忍不住沉沉睡去。
原來……我已經變成人了嗎？
孫普依舊沒有從方才的震驚中反應過來。
李源用盡全力喊出的聲音猶在耳邊震顫，「不要！不要殺妮兒！鹿笙！」
他的眼中仿佛還是方才徒手與妮兒相對的情景，他苦苦支撐著與妮兒周旋。這是一個無法被停下的人，他曾絕望地這麼想。
可一個人就這麼闖進了他的視線，一只手握著短劍，沒有絲毫的猶疑直直刺向妮兒。
這個人仿佛太過陌生，陌生到直到花妖灰飛煙滅，妮兒昏死過去，他還是不敢相信那個人，就是鹿笙。
鹿笙默默拾起地上的短劍，一道光華斂入其中。
「都結束了，走罷。」
李源推門而出，他看著鹿笙，想說些什麼，卻終于只是扶著倩菀的胳膊一步一步向院門走去。倩菀乖巧地跟在李源身邊，驚恐地偷瞥了一眼鹿笙，經過她身邊時，竟不由自主地快走了兩步。
「我的手不能動，麻煩你背一下妮兒。」鹿笙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疲憊。
孫普背起妮兒，和鹿笙並行向院門。
「謝謝。」孫普忽然道。
鹿笙面冷言冷，「謝什麼？」
「如果你沒有刺出那一劍，也許我就死了。」孫普想著自己如今身上背的人在前一刻差點殺死自己，不禁自嘲一笑。
「你不需要謝，我刺那一劍並不是為了救你。」鹿笙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
孫普想了想，繼續道，「其實你是猜到了花妖會護著妮兒才刺出那一劍的吧……不然你怎麼會棄用長劍，而用隨身的短劍……」
「不，我不知道。」
孫普的步子一滯，霍的看向鹿笙。
鹿笙也停了下來，指向身後的正殿，「你知道這里供奉的是誰嗎？」
「……不知道。」孫普木訥答道，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懵，「……看制式……像是唐朝的……很小的樣子，有些像祠堂，又有些像廟，是不是……為了供奉某個人的……」
「那他們為什麼要建起這座廟，供奉這個人呢？」
這理由未免太多了，于是孫普只能搖了搖頭，「不知道。」
「因為他們相信那個人，相信那個人會給他們帶來他們所想要的東西。」鹿笙緩緩道。
這也算答案？孫普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只是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可笑，于是牽了牽嘴角。
鹿笙繼續說道，「天地正道，自然法理，滿天神佛，親人，朋友，仇敵，高山流水，青天白雲，風霜雨雪，飛禽走獸，花木草實……你總得喜歡些什麼，總得相信些什麼，總得敬畏些什麼，這是一個選擇，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得到的結果也便會不同……我刺出那一劍，並不是因為我相信花妖會去替她擋劍，而是我相信如果讓妮兒在無知無覺時殺了李源，她寧可死。」
「原來……」孫普很想說原來是這樣，可他沒有說出來，他只是回頭看向那座已經荒廢的殿宇，「……也不是每一個仙人都能預知未來呵，是吧？」
鹿笙瞥了一眼傻呵呵樂著的孫普，無語又無奈地別過頭，快步走出院落。
「鹿笙，你等一下，等一下，扶一下，扶一下妮兒，駱緣雨還躺在那兒呢！」
「等一等……呃，好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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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陽光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橘色。
微風曳曳，風撩起匾額上的雜草，歷經風霜斑駁殘破的匾額上繪著隱約可以辨出的一個字，佳。
院落寂寂，這里也許很久都不會再有人來到，可是又有什麼關系呢？
陽光泥土，花木草石，誰又會懼怕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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