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
德叔听到鹿笙的聲音，緩緩轉回過身。
出乎鹿笙的意料，他似乎並沒有那麼大的努力，面容神色中反而透著一股平靜恬淡，「笙丫頭，你來了，坐吧。」
家常的說話，溫和的語調。
鹿笙壓下心中訝然，撿了一張椅子坐下。不過簡簡單單的一間空屋子，中間一張方桌，四周擺了幾張簡單的椅子，看起來約模是獄卒休息的地方。
「你看起來似乎有些驚訝。」德叔並未坐下，而是站在鹿笙對面，垂首俯視著鹿笙。
鹿笙仰起頭，回視德叔，微微笑道，「是，您如此平和的模樣讓我很驚訝。」
「不過似乎听起來，你並沒有那麼驚訝。」德叔收回了逼視的目光，也坐了下來，「怎麼，難道我不該是這副模樣？那我又該是個什麼模樣呢？」
「怒目而視……」鹿笙抿了抿嘴，笑意更濃，凝在嘴角，化也化不開，「……吹胡子瞪眼……」
德叔眉心跳了一跳，眸子垂了一垂，輕咳一聲，「這個要求未免太難了些。」
「似乎是難了那麼一些呵。」鹿笙點了點頭，雙手拎起鐵鏈擱在桌上，撐起一只手托了下巴，「只是倘若真有這樣的必要，即便再難，再違心，您也會努力試上一試的不是麼？」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德叔正色道，「至于違心，何人能……」
「我說的心是良心的心。」鹿笙悠悠然打斷德叔的話，悠悠然看著面前人的臉瞬間怒氣勃然，繼而煞白，復又歸于平靜。
「你想說什麼？」德叔帶著那張平靜的臉，冷然問道。
「我想說您這不肯直說的老毛病怎的總是不肯改？」鹿笙看向德叔，眼中卻全然不是平日里的溫和笑意。那眼神很堅定，堅定得似乎能凝成一柄利劍，一柄穿透人心的利劍。
德叔看著鹿笙的眼楮，眼中的神情微妙而迅速地變化著，但他從不曾有一刻躲開那銳利的眼神，而良久之後，他終于搖了搖頭，「是了，我早便該想到，你所驚訝的自當不是看見我，而是見到我如此平和地對待你。」
鹿笙垂了垂眼簾算是應了他所做的推斷。
「那你可還肯答應？」德叔繼續問道。
「似乎您並未給我第二個選擇。」鹿笙反問。
「是，我並不喜歡給別人第二個選擇。」德叔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如果是你，即使我不給，你應當也能找到第二個選擇罷。」
「是，我找到了。」鹿笙覷了一眼德叔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見到他這副模樣，鹿笙不由得嘆了口氣，「只是代價太大，所以我放棄。」
「那你是準備接受我給你的那個選擇了？」德叔欣然。
鹿笙搖了搖頭，「不，我也不是屈從于別人的人。」
「是，你的確不是。」德叔欣然之色頓時，卻異常認真地點了點頭，「那麼……難道你找到了第三個選擇？」
鹿笙繼續搖了搖頭，她嘴角濃濃的笑意漸漸散開，似是到融入了每一寸肌理、眉眼、骨髓中。
那是一個異常坦然的笑容，「從這一刻開始，我什麼都不會去選，做事只會隨心而動，率性而為。如果說我真的選了什麼，那就權作我選了听天由命罷。」
「听天由命？」德叔重復了一遍，沉吟道，「……你也會听天由命？」
「以前沒有試過，以後……大約也沒有機會去試。」鹿笙眉梢一挑，眼中淘氣立顯，「現在，總得試試看不是麼？」
德叔沉默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過了一刻平靜問道，「你希望我做些什麼？」
「兩件事。」
「洗耳恭听。」
「您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您應當已經將全局布置妥當，那麼從這一刻起，請您不要再修改您的計劃分毫。」鹿笙站起來，腳上、手上叮叮咚咚響成一片，她似乎已經忘記了手腳上的分量，伸出一只手遞向德叔，「我讓老天來選擇是否收我這一世，如果他不收，您不可以再用任何的方式來逼我就範，這是約定，可否？」
德叔聞言厲然看向坦然笑著的鹿笙，他似乎有些看不懂這女孩眼中的意思，為何有著如此坦然笑容的那雙眼楮中卻滿含著挑釁。
是賭上了自己的命麼？
德叔沉吟著，面前的那只帶著鐐銬的手並不曾挪動分毫，面前那個坦然而挑釁的笑容也不曾變化分毫。面對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賭注，他的確已經沒有了拒絕的理由，他所能做的只是握住那只手，「好，我答應你。」
鹿笙抽回手，坐回到椅子上。
「那麼第二件呢？」
鹿笙從懷里拿出木雕和布帛，包裹好遞給德叔，「這是我答應了一個人要送到京城郊外八十里的曹家村，給曹阿九的老婆，如果我不能替他做到，還請您找個可靠的人送去。」
「這便是第二件事？」德叔愕然。
「是。」鹿笙起身，一副悠然的樣子，「那麼，我之後要去哪里？」
「我已經著人給你安排了一間單獨的牢房。」德叔答道，「你便到那里等待你的結果罷。」
「恩……我能不能再要求一件事？」鹿笙似是忽的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
「你說。」
「我還想要吃食和酒水，這幾天沒吃沒喝的……」
「呵呵，自然會有人給你送去。」
「多謝。」
鹿笙推門而出，原本站在走道遠處的獄卒走過來引著她向她的新牢房走去。
嘩啦，嘩啦
鐵鏈的聲音在這樣靜的環境中異常的明晰，仿佛這所有的空氣里只剩下這樣一種聲音，而這聲音正躍然起舞于一片死寂的空氣中，舞動地是那樣的歡快、熱烈，似一條又一條的絲線纏繞住身在其中的人，讓你不由得不被那樣的歡快所渲染，讓你不由得不被那樣的熱烈所觸動，待到幡然醒悟時，你早已身在其中，舞在其中，而最初的那份冷酷與死寂，早已不知何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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