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花妖還想問下去，卻已經沒了機會。掌聲忽起，一下一下，分不清方向，帶著嘖嘖贊嘆之聲而來，「說的好，說的真是不能再好了。」
花妖似是嗅到了什麼，猛然抬頭向正殿的屋檐上看去。
一個人影長身立在屋頂上，整個人逆著陽光，便讓她的正面只剩下了黑暗，陽光似是繞開了她，只在她身側稍作停留，而她本身則完全籠罩在黑暗中。
黑色的斗篷自然是黑色，即便照了陽光，即便變得溫暖起來，黑色卻依舊是黑色，偏偏這黑色卻不是全黑。
鹿笙扯下兜帽，風揚起她散亂的發絲，晨光似是終于找到了一絲可以浸透的地方，隨著她的發絲翩躚而動，映得她的臉微明，映得她的眼楮更明，映得她眼中不知名的水明亮的不能再明亮。
「你來了。」妮兒從最初的愕然中緩過神來，仰著頭看著鹿笙，「你果然找來了。」
鹿笙看著昂首站在窗邊的妮兒，陽光分明映在她的臉上、身上，那樣的和煦光明，她原本應該是站在陽光中永遠怡然溫和的一個人兒，如今……鹿笙瞥見妮兒身後的那個妖冶的身影，心下一酸，「是，我來了……卻不知我該不該來……」
「那……需得看你來是做什麼的。」妮兒一如平日里一般的微笑著，只是這笑卻只讓人覺得冰寒，即使映照在陽光中，依舊凜冽不減。
「我來帶你回去。」鹿笙輕聲道。
妮兒的笑一頓，她喃喃重復了一遍，「帶我回去？」
鹿笙收回視線，微垂了頭，用更為輕的聲音又重復了一遍，「我來帶你回去……帶倩菀回去……」
「呵！」雖然是極輕的聲音，落在妮兒的耳中卻好似驚雷，她指向屋內，咯咯笑道，「帶我回去？帶她回去？」
鹿笙嘆了口氣，「我想帶你回去，也不得不帶她回去。」
「她回去，我便不能回去，你可知道？」妮兒反問。
「倩菀並不知道前因後果。」鹿笙解釋道，「只要我們相瞞，自然……」
「鹿笙，你究竟把你自己當做什麼了？」妮兒看向鹿笙，眼神中，憤怒與悲傷相互糾纏，她不知自己是否該去怨恨這個曾經如妹妹一般存在的人。
鹿笙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妮兒看著鹿笙，亦是無言。
兩個人之間仿佛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遠到也許騎上這世上的馬不眠不休地跑上一輩子，也無法到達對方的位置。
「為什麼你要回來……」
良久，妮兒垂首苦笑，喑啞著聲音緩緩說著，似是在問鹿笙，又好像再問她自己，「如果你不回來，我還是唯一的那個可以承受他的痛、他的苦的人；如果你不回來，即使李源想放我走德叔也不會同意；如果你不回來，我還會是你眼中的那個永遠和善可親的姐姐，如果你不回來……」
「我會走的，送你們回去後，我就會走。」鹿笙輕聲答道。
「哈哈，呵呵，哈哈……」妮兒似是听到了極好笑的笑話，笑得幾乎岔過去氣去，她忽的看向鹿笙，聲音中帶了哭腔，「你來了，你變成了那個可以解決一切的人，而我……我終于只是一個多余的人罷了……罷了……」
「你不是多余的人！」鹿笙急急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是，永遠都不會是，在李源心里，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那個笑眯眯看著我們胡鬧的人，永遠都是我們建起的那個秘密三宗主之一，永遠都是我即使沒有血緣卻如姐姐一般存在的人。我們三個人，永遠不會有多余的人，對不對？」
「那麼她呢？」妮兒忽的回手一指，再次憤然逼視鹿笙，反問道，「她呢？」
「她……」鹿笙一時語塞，她很想說她是李源自己選的妻子，只是這個理由她能接受，妮兒只怕是無法接受。
「她……」鹿笙看著妮兒似乎幾近瘋狂的模樣，一時間找不到別的理由，竟把心里的話和盤托出，「即使沒有倩菀，也會有別人，她是李源自己選的，李源一定有他的理由……」
「好……好！」淚水從妮兒的臉頰劃過，她卻是笑著的模樣，她聲嘶力竭地吼道，「他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做法！」
話未畢，她的身影已經閃進屋中。
鹿笙一驚，飛身向院中躍去，她的身子不過才落到一半的高度，一條紅色的影子便從屋里躥了出來，直直沖向正在下落的她。鹿笙借著風力在半空中轉了半圈，向殿門的位置靠近了幾分，那道紅光嗖呼而至，帶著尖銳的嘯聲穿過她方才落下的位置，深深釘入地上。
待那身影停下，那張貌美容顏，帶著一個淺笑回眸一望，「你可別忘了還有我。」
鹿笙並不去理會花妖，一只腳剛剛落在地上，另一只腳已經邁了出去，步步如蜻蜓點水，帶著整個人向著屋中掠去，窗戶還開著，看不清屋里的情形，但鹿笙相信只要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應當就能攔得下妮兒，也許還能有所挽回。
可惜有人比她更快，因為那不是人，是妖，如閃電一般迅速的一只妖。
鹿笙方才向前三步，就感覺到背後一陣風襲來，原本還是較遠處，只在她腳尖觸到地上再離開的一瞬，便已經到了她的背後，她的身形被風勢壓住，既無法向上逃離，又不能左右躲閃，于是鹿笙就勢向前朝地上一滾，兩三個圈後立刻一躍而起，繼續向那扇窗戶奔去。
她身形如飛，方才立在屋上良久，風早已經如同她身上的一部分，只是花妖的身形卻更快，真的如一朵飛舞在風中的花瓣，緊緊追逐著鹿笙，一步不差。
花妖並不著急，他如此的速度，鹿笙想要躲開他的阻擋，沖進屋中就只能比他更快，然而目前的速度他是絲毫都不擔心的，因為鹿笙要進去的是一扇窗戶，是窗戶就有高度，就有窗沿，鹿笙縱然身形再快，遇著這樣的高度，也不得不停上一停，變幻一下方向。而他是追逐的人，追逐人最大的優勢，便是他前面的那人往往會比他先遇上麻煩。
所以，他不急，一點都不急，只是這樣緊緊貼著鹿笙的步子向前。
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花妖仿佛看見了久違的獵物落入羅網一般笑了起來，笑得異常歡悅。
最後一步，鹿笙不得不停下片刻的最後一步，他只需按照原本的速度追上去，月亮石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鹿笙看見了窗沿，她的確飛不起那麼高，她不得不停上那麼一停，她听到了身後的風聲壓迫而至，她感到了身後那迫人的殺氣，但她還是不得不停下，這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只是她雖停了一停，卻沒有繼續向窗沿里面躍去，她反而轉了個身，提前了一步轉身面前花妖。
前面的人轉身了，後面跟著的人該怎麼辦？
若是朋友，自當閃避。
若是敵人，自當刀劍。
鹿笙同花妖，當然不是朋友，自然算得上仇敵。
可是花妖手中沒有刀，也沒有劍。
他是妖，自然有別的方法殺人。
可是他除了手中無刀劍外，他跟得也實在太近。所以，他除了沒有刀劍來相斗之外，他也來不及去想或是用別的方法。
他整個人化作一道紅光撞向鹿笙，速度之快，即使兩人只是一撞只怕也要互相重傷。
可是鹿笙既沒有閃，也沒有避，她停了下來，停在窗前，面向襲來的花妖，雙手輕輕一推，只是輕輕一推，花妖便再無法前進一步，他的身子忽的凝固在空氣中，一絲也無法再向前，不光是他的身子，他那樣傾城的容顏。
他的一切好像都在這一瞬間靜止下來，而于下一刻，又飛了出去，身子、面容還保持著靜止時刻的模樣，只有一雙眼楮從驚訝木然到不可置信，直到他遠遠落在地上，那雙圓睜的眼楮始終不肯眨上一眨。
鹿笙一推之後，並不回頭，立刻一躍而起向後倒去，以窗沿為支點整個人翻入屋中，在頭即將撞向地上時，雙手一撐借力再一次向屋中躍去，她已經耽誤了功夫，所以要更快。
這兩翻之後，鹿笙已經到了屋子的中央，屋中的擺設她心中自然是有數的，只需再一步她便能到床邊。
鹿笙再次站起，可她沒能向床邊邁出那一步。
沐夕風華，沉沉欲昏。
這藥不是一股香氣，而是揮散如空氣一般將人團團包裹住，無色無味，任你大羅神仙也是無處可逃。
鹿笙只覺得四肢百骸酸軟無力，那最後一步是再也邁不出了，一雙眼皮似灌了重鉛沉得一刻也撐不下去。
「妮……」
迷蒙中她看到了那張臉，那雙眼楮，她正安靜地看著她，似乎對她說了些什麼，可她已經什麼都無法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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