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門扇隨著一聲輕響，緩緩而開。
鹿笙看著燈火通明的屋中，腳卻站在門外，走進屋中不過一步而已，只是一雙腳卻仿佛有千斤之重，如此近的一步始終踏不出。
「鹿笙，是你嗎？」一個虛弱的聲音于帷幕後響起，「……進來罷。」
鹿笙低下頭默然看著面前那道門檻，良久方才抬起頭，一步邁進屋中，「我來看看你……只是不知道你歇了沒……」
「有些睡不著。」李源掀開帷幕，溫和地笑著，想將帷幕勾起。他撐著身子，長長地伸出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手還未踫到勾子，他自己卻因為這樣一個動作而劇烈咳嗽起來，身子因為咳嗽而不住的震顫，他只能收回手敲了敲胸口，想止住咳嗽，不成想嗽聲卻是愈加劇烈。
鹿笙趕忙走進屋子里，替他掛好床幃，拿了靠墊放在他身後，又倒了杯水喂他慢慢飲下，直到他的嗽聲漸漸平和，她方才將杯盞放回原處，又給香爐中添了塊香，再次扶著他躺下，掖好被子，「……都怪我自作主張，沒有解開並世之術……想來那一劍傷了你的肺，怕是要養上好些日子才能好了。」
「你若不自作主張……咳咳……還……還是鹿笙了嗎？」李源笑道。
鹿笙聞言也笑了起來，「你當時便知道了？」
「……不……」李源緩緩搖了搖頭，「你要去做的事，我不會去問，你下的決定，我不會去想。因為我知道，你總是為我好的。」
鹿笙的眼中掠過一絲哀傷，「這一次，你卻是因為我而受了傷。」
「我原本便是個廢人……」
鹿笙想止住李源的話，李源卻只是安然笑著，嘴角、眉宇無有一絲不快或是自憐自哀的意思，反而一雙眼楮更為明亮，「肩不能擔，手不能提，于家業無助，于功名無力……呵，連命都不得不依靠你、妮兒、德叔來幫我延續。這樣天生體弱多病，妖魔纏身的我，即使我不甘願，卻也不得不承認我的的確確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鹿笙看著李源的模樣，知曉他還有話要說，便一言不發靜靜坐在床邊，听他說下去。
李源深吸了一口氣，嗽了兩聲，「只是……一無是處又如何？人從來由生起，于死終，每個人的開始和結局何嘗不都是早已寫定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在意自己不能夠改變的東西？我樂于去努力並不是為了改變結局，只是為了陪我一路走來的人能因為我而歡笑，能因為我而快樂，能因為我而覺得不虛此行，不枉此生。」
「你欺負我！」鹿笙鼓了腮幫子，假作生氣的樣子，「故意嚇我說什麼自己一無是處的，你這記憶的能力，怕是沒有幾人能夠及得上。」
李源並不辯駁，只是依舊那般安然微笑地看著她。
鹿笙嘆了口氣，微微笑道，「以前說的大話，你居然都記得。」
「這不是大話……」李源眼中的笑意漸漸斂去，他伸出手，握住了鹿笙搭在膝上的手，只覺得一片冰涼忽的襲向自己的掌心，鹿笙的手想躲開，他卻握住了那片冰涼，「這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心如琉璃、無所畏懼，同一直臥病在床的我，滔滔不絕地和我說自己編的經歷故事，還信誓旦旦地說會帶著我闖天下的朋友所說的。」
「明明知道她說的都是假話你還信，你豈非是個傻子麼……」鹿笙心下酸澀，只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似是有什麼正在眼中打著轉兒，漲得眼楮難受，卻始終不肯流下，「便是當時信了，這許多年過去，也該不信。人心多變，她如今未必還值得去信。」
「她一定值得去信！」李源目光定定，看著鹿笙，重復了一遍，「她……一定值得去信！」
「你憑什麼相信她！憑什麼！」鹿笙抽了抽鼻子，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什麼都無需憑，只需我願意便可。」李源目光微沉，嗽了兩聲，「所以，鹿笙你……」
「你不該信我。」鹿笙終于再一次看清了面前的人，眼中滿含的淚水潺潺流出，滑過臉頰，淌過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那雙附在她冰涼手上的那一雙蒼白的手。
李源也看清了鹿笙的眼楮，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如寒霜冰雪任是什麼都無法融化，但他還沒來得及說，沒來得及問，已經合上雙眼，沉沉睡去。
屋中寂寂，香爐中的香火忽的一亮，又繼續燃燒下去，原本掩藏在安息香中的氣味忽的明顯出來，便是並世之香的氣味。
鹿笙神色漠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從銅香爐的頂部澆下，一壺水倒盡，一縷青煙裊娜升起。她似是早已了然一般，隨手放下手中的茶壺，雙手按住香爐兩側的按鈕，輕輕一扭，香爐便立刻從中間原本該是一體的部分裂開一條小縫，鹿笙雙手沿著那條小縫模去，模到技巧處發力一台，香爐竟分成兩半，下半部分並非是香爐，而是一個青銅的盒子，同香爐融為一體。她掀開蓋子，中間赫然躺著一個長形的物件，用碧色的布帛裹著，中間系著一條紅色的綢繩，上下各用兩張符紙封號。
鹿笙也不細看，將它拿出揣在懷中，將香爐重新蓋好，徑直向門外走去，直到身在門外，她整個人才仿佛忽的松懈下來，原本冷若冰霜的神色也終于融化，伸手模了模懷中的物件，披上原本放在門口的斗篷，將自己完全攏在其中，徹底融在這夜色中。
夜涼如水，院落靜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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