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非子不語 第47章 有趣!有趣!

作者 ︰ 廢柴公子

建文元年,燕王以為國「靖難」,誓師出征,從北平起,一路戰役無數,曲折迂回,最終攻入南京。建文帝焚毀宮殿,自此不知所蹤,時建文四年。

帝王的更替已然結束,戰爭的氣息卻尚未遠去。

人似乎總是會不自覺的遠離死亡之地……

是否是因為發現了什麼奇異的事情?

只怕未必全如此。

真正可以使人心懼怕的,大約是心底對于死亡的那種與生俱來的畏懼……

于是,他們,遠離。

而那些曾經發生過戰斗的地方,對許多人來說避而遠之的恐怖之地,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他們追逐而去的探尋之地,而戰爭和戰場也因此對他們有了另一種特別的意義。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那是……另一個世界。

孫普如是說。

*****

血水浸染著土地,活著的人們已經遠離了這里,留下來的是一具具尚未來得及掩埋的尸體,冰冷而僵硬。沒有了對立的身份,失去了仇恨的緣由,他們所剩下的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等待著那些還記得他們的人,來帶他們回家;或者,等待著那些知曉他們的人將他們漸漸忘記……

黑暗在不知不覺中籠罩住大地,一切都好像只剩下了墨染的輪廓,天空中的月亮掩映在雲層中,伴著浮雲的飄過偶爾光照一瞬。一瞬過後,大地旋即又陷入了那些明暗交錯的黑色中。

嘎嘎,嘎嘎,嘎嘎……

俄爾,幾點黑色呼叫著一躍而起沖向天空,大約是被驚嚇到的夜梟。它們生來便是追逐著血腥和尸體的味道的,那麼在這樣的地方又有什麼能夠驚嚇到它們呢?

在傳說中,當人死去之後,魂靈無法離開軀體太遠,因為在胸腔里還殘存著一口氣,這口氣成為了魂靈與軀體的連系,使魂靈可以跟隨軀體而行,直到那口氣的消失,是魂靈得以超月兌而軀體得以安息。

這縷氣息正是連接生與死的紐帶,既存有生命之活力,又聯系死亡之寂寞。

它,打破了生與死的間隔。

于是一些人便來到這里,他們希望通過這條紐帶來打破生與死的界限。

來到這里的卻不只是人,那股力量還吸引著魔、妖來到這里,它們被這股能夠打破界限的力量吸引著,在暗夜降臨時來到血腥氣最濃的地方,收集起這些氣息,但同時也打破了魂靈同軀體的聯系。那些魂靈便失去牽引,從此游離在陰陽之間世界,直到力量耗盡,灰飛煙滅。

這里,的確是另一個世界。

你永遠不知道站在你身邊的會是什麼,是人?是妖?是魔?是鬼?

*****

雲層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翻涌,俄而一縷月光透出,照亮了站立在戰場中央的身影。

那是一個如石雕一般的身影,沉靜漠然,長身而立。他微微頷首,左手垂于身側,右手虛按在腰間,一束劍穗搭在他的手背上,辨不清顏色,能看清的只是束著劍穗的那顆石頭,極少見的正方樣式,在這樣的黑暗中突兀地閃著幽幽的藍光。倘若沒有這段劍穗,這世間大約也沒有人能夠發現,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長劍。劍身仿佛也是墨黑的顏色,同他的身影融為一體,仿佛這劍便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又或者他就是這柄劍的一部分。

「如果我是你,一定會給這柄劍找一個劍鞘。殺伐之氣如此重的劍,卻只是用一片麻布包裹,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聲音飄忽在雕塑身影的背後,隨風而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似是處處都在,又如處處皆無。

「既然生而為殺戮之器,又何必收藏于劍鞘之中。」雕塑開了口,聲音倒是如玉石一般冰冷堅硬。

那個飄忽的聲音聞言忽的一笑,「我原以為在這樣的夜里遇上了個瘋子或者傻子……呵呵,沒想到竟是個配得起這柄劍的人。」

「客氣。」雕塑的聲音一如既往,「可惜……即便你目光如炬,言談有趣,我要等的卻並不是你。」

「哦?」那飄忽的聲音竟忽的定在一點,幽幽然彌漫在這帶著血腥的氣息中。

雕塑語速忽的加快,凜然道,「是,他們!」

話音剛落,風聲便起,似洪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沙沙聲掠過樹枝,滑過草地,仿佛無數的腳在同一刻踏于地上,又在同一刻抬了起來,往復不絕。

「呵!」雕塑身後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簡短而迅速,旋即消失無蹤,一如它的出現一般無跡可尋。

雕塑卻始終保持著握劍的姿勢,他的眼楮盯著面前的一棵樹,紋絲不動。

夜風動了,他沒有動,他的劍也沒有動;

樹葉動了,他沒有動,他的劍也沒有動;

樹枝動了,他沒有動,他的劍也沒有動……

直到樹動了,他也動了,他的劍也動了。

樹,如何會動?

但樹在他的眼中的的確確動了,好像一個人伸了個懶腰一般,整棵樹都向周邊伸展開去。原本看起來密實的樹干漸漸稀疏起來,樹干上的紋路一點一點分開,它們仿佛在扭曲著身子,向著不同的方向緩緩蠕動著,努力遠離樹干中心的一點。似一顆石頭投入水面,原本靜止的樹木伴著一種波浪般的紋路膨脹起來。

雕塑的眼楮依舊盯著那棵樹,他的目光匯聚于一點,樹干上不動的那一點。它並不是真的不動,而是以一種更為緩慢的速度一下一下干脆利落地跳動著,如同一顆初生的心髒……

那跳動越來越明顯,從幾乎無法分辨出來,到和樹干的蠕動同步,再到突兀于樹干的蠕動,當樹干的膨脹停下時,那個跳動仿佛立時就要月兌離樹干跳月兌到空氣中。

那會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

因為在樹干的膨脹停止剎那,雕塑手中的劍也動了。

墨色的布滑落劍身,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劍,握在雕塑的手中,寒光凜冽。在那跳動最強烈的一刻,隨著雕塑的手的動作,劃過那跳動的一點。

一下,只一下。

雕塑立刻轉身向遠離樹木的方向躍開,他的手中握著劍,劍身上掛著一縷鮮紅。

那棵膨脹開去的樹忽的瑟縮一下,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那一劍的痛楚。原本向著遠離的方向蠕動著的樹紋迅速聚攏回來,而那顆跳動的「心」在隨著樹干的瑟縮頓了一下後,忽的爆裂開,鮮紅的顏色從其中噴涌出來,順著樹干流向地上,那血紅落到地上後仿佛有知覺一般分成數十股,朝向不同的尸體淌去,最終消失在那些尸體的身側……

「唉……」

空氣中,不知何處,響起一聲輕輕地喟嘆。

雕塑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他原本靜默的身形在那鮮紅的顏色噴涌出的一瞬間變得迅疾無匹,化作一道虛影穿梭在每一棵書之間。

他的手中依舊握著那柄劍,劍身光華如凝月。隨著他的移動,沾在劍身上的紅色也愈加濃厚。

血色,漸漸掩蓋了劍刃原本的光華,劍身被染成了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但它依舊隨著身影移動著,快速的移動著,在空氣中畫出一道又一道交錯不斷的虛影……

「果然……」

空氣中,不知何處,響起一聲輕輕地笑語。

凝月與暗紅的虛影交織成一張網,而雕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這張網的中央,他的所有動作又恢復到了最初的一動不動。

土地上,血色橫流,它們仿佛在尋找著自己的主人,朝著不同的方向交錯流動著,時而交匯成一股,時而分離開來,最終卻都是消失在這片戰場中,尚未被他們的戰友或者敵人,收走或掩埋的某一具尸體身側。

這里依舊是靜得可怖的戰場,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除了那一聲喟嘆,一聲笑語,一絲聲響也不曾發出。一切發生的太過安靜,讓人不禁恍然,這一切是否真的在現實中發生。

「……是個傻子!」

空氣中,不知何處,響起一句輕輕地無奈。

血腥的味道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濃烈,原本寂靜到凝固的空氣也仿佛開始緩緩流動,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在這個曾經戰場上流動起來。

雕塑原本微垂的頭慢慢抬起,他眼中只剩下冰寒的漠然,漠然地環顧四周。那些原本躺在地上的尸體,正在一具一具僵硬地挪動著自己的四肢和身體,拖著殘破不全的身軀,一點一點坐起來,一點一點站起來。他們張著無聲的嘴,茫然而僵化地轉動著腦袋,環顧四周。

尖銳的哭叫聲忽的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你能夠听到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卻找不到究竟是誰在哭,仿佛有千百人正站在那些樹的後面嘶吼……

那些原本茫然而僵硬的尸體仿佛也能夠听到那哭叫聲,他們原本僵硬的身體忽的快速地動起來,他們原本茫然的神情也變得銳利。那哭聲好似一種呼喚,呼喚著他們向那些樹走去……

雕塑依舊站在原地,他環顧四周一圈,左手反手持劍,右手緊緊握住了那暗紅色的劍刃。血順著劍刃緩緩淌下,他雙手握劍,單膝跪地,將劍深深****泥土中。

尖銳的哭叫聲瞬時變成了尖嘯,仿佛最烈的風穿過最細的縫隙,那聲音似有千鈞之力,刺得人耳朵生疼。

雕塑眉頭微蹙,雙手始終緊緊握住劍柄,劍身在泥土中劇烈地震顫著,這樣的震顫伴著尖嘯的銳利而愈加劇烈,直到尖嘯聲在挑到最高的聲音後漸漸淡去,他手中的劍也才緩緩歸于寂靜。

雕塑微蹙的眉頭稍稍一緩,似是舒了一口氣,一只手卻忽的扣在他緊緊握住劍柄的一雙手上。

那是一雙枯黑的手,指甲縫中猶嵌著燒焦的泥土。手背上的刀傷深可見骨,枯黑的皮肉向著傷口兩側外翻著,凝固的血液早已與皮膚融為一體,泛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雕塑猛地抬起頭,一張木然的臉正對上他,與手不同,那是一張白淨的面容,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他有一雙好看的眼楮,即使此時此刻那雙眼楮的視線木然而空洞,早已失去了喜怒哀樂,它們依舊在這樣的灰暗中閃閃發亮。

雕塑看見了那雙閃閃發亮的眼楮,他愣了一愣,旋即倒吸了一口氣,余光瞥向自己的雙手。那雙枯黑的手如同利刃扣進他的手背,如果不是他始終握著手中的劍,只怕那雙手此刻已經洞穿他的手掌。

他迅速在口中默念一句,那雙手便忽的向兩邊彈開,少年整個人都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整個人向後退去,他的步子僵硬而遲緩,每退一步,每一個關節都在詭異地扭動著,退過三步後,他忽的站定,再也不挪動分毫。

雕塑輕輕呼出一口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向四周看去,那些原本已經定在原地的尸體,不知何時開始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他,被圍困在他們中。

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那股死亡的氣息正將他吞噬,他仿佛一個溺水的人,身邊卻找一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的周圍所有的只是冰冷的空氣。

這樣的冰冷讓人麻木,從視覺到听覺,從听覺到觸覺,直到徹底****進這冰冷中,不可自拔……

「有趣!有趣!這個做法有趣!」

一個聲音大笑著出現在雕塑的身側,雕塑只覺得那種木然的冰冷被這樣的笑聲打破。他不再是一個人身在其中,他的背後有著另一個人,或者妖,而無論是什麼,他的周圍不再只是漸漸淹沒的冰冷,除卻對手外,他的背後也有著一個支撐著他的朋友,至少目前是朋友。

「你背後的這一片交給我了。」那個聲音忽的沉著下來,笑卻還是其中不可缺少的,「我可以把我背後那片交給你麼?」

雕塑似是也被這笑聲感染,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在我倒下前會告訴你的,至少要給你留下個逃跑的時間呵。」

「嘖嘖,不就是血木人麼,能讓本妖爺逃跑的,它們可還算不上。」那個笑聲轉成了冷哼,「只是你若不濟,趁早把血木人困住的魂都留給我,這才夠朋友!」

「……朋友?」雕塑沉吟一遍,笑了起來,「好!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既然我說了妖爺便是叫妖爺。」妖爺傲然環視自己面對的這一片血木人,簡短道,「你又叫什麼名字?」

「孫璞!」雕塑聞得妖爺二字,竟憋不住笑出了聲,「妖爺麼!一人一半,莫要亂搶!」

「呵,要便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兩人的話語輕快,神情卻並非如話語一半輕快。

他們的周圍,層層疊疊,圍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應該已經倒下,此刻卻拖著殘破的身體,木然聚攏而來。他們的身體好似已經變成了一節一節斷續相連的木頭,動作堅硬而緩慢,向著這中心的一人一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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