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非要跟來，那便說好了。只告訴他……他遭了夢魘，所以暈暈乎乎地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所記得的都是夢！」
孫普一路上絮絮叨叨半天，來來去去都是讓她不要告訴駱緣雨真相，鹿笙瞥了瞥這位已經絮絮叨叨許久的仁兄，心下納罕這位的嘮叨是否也是因了妖印的緣故，卻是既沒有反對，也沒有答應。一路緩緩行且是看花看草看風光，好不悠然自在。
「緣雨，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腳還沒邁進門里，孫普已經笑問道。
鹿笙實在有些捉模不透他這份好心情從何而來，便只是跟著他走了進去。她自靠在門邊，微笑著靜靜打量著原本埋首于書籍間的駱緣雨。
駱緣雨聞言愕然抬頭，看到孫普起身行禮，繼而向鹿笙看去，卻是咦了一聲。
「這位姑娘，我們是否曾見過？」
孫普趕忙向鹿笙使眼色，告誡她千萬不要說，不要說。
鹿笙卻是全然不管孫普幾乎要抽筋的臉，嘴角的笑意漸濃，聲音和婉問道，「你認得我？」
「好像……在哪里見過……」駱緣雨眼中的神色暗了一暗，顧盼左右，仿佛如此才能掩去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孫普攔在鹿笙身前搶先岔開道，「她的長相比較普遍，到哪兒都能見到的那種臉……你……你在看書呢？在看什麼書？」
鹿笙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心下里徹徹底底地鄙視了一遍孫普所說的每一個字。
駱緣雨听聞孫普問到書，卻趕忙將手里的書合上，「沒什麼……雜書罷了……」
「風聞雜記趣聞錄……」鹿笙眼尖一眼瞥到了書的封面，順口念道。
這一念卻讓原本準備岔開話題的孫普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了，駱緣雨也因為這一句說道他心頭的癥結之處，便止了聲不再言語。
屋中于一瞬間靜了下來。
鹿笙卻在這寂靜中緩步踱到屋中，撿了張椅子坐下，看了一眼仍然站在門口的孫普，轉而對駱緣雨道，「可以給我說說你的夢……」
駱緣雨一愣，茫然看向鹿笙。
「都說了是夢了，還問什麼……」孫普打斷鹿笙的問話。
鹿笙輕而慢的說道，「如果那不是夢呢？」
駱緣雨聞言顫了一顫，好像想到了什麼，卻終于整個人都靜默了下來，垂首苦笑道，「倘若那不是夢，大約便是我瘋了罷。」
「你不是瘋了，只是不記得……」
「鹿笙！」孫普疾步走近鹿笙，擋在了她和駱緣雨之間，垂首冷峻地看著鹿笙，好像在問她，為何一定要對駱緣雨說這些？
鹿笙抬起頭看到了孫普的神情，但她的眼神始終平靜，一如他的聲音，「你看到了一棵被火焚燒的桃樹，然後便折下了桃樹上一截還沒有被火燒到的桃枝不是嗎？」
「是……」駱緣雨的聲音從孫普的身後弱弱傳來。
鹿笙從懷里拿出了那株桃枝，「她在這里。」
駱緣雨走到桌邊，他輔一見那截桃枝，整個人便頓了一頓，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伸出一只顫抖的手，一點一點接近那截桃枝，直到手指踫觸到她。
「這……」駱緣雨看向鹿笙，他的眼中希冀著回答，「……難道……難道那夢是真的……這世上真的有……有……」
「你為何不相信你自己呢。」鹿笙依舊平靜地答道。
孫普見已經無法阻止，一甩衣袖，坐在一邊，怒目看著鹿笙。
鹿笙卻站了起來，徑自向門外走去。
「如果她是真的，那她在哪里？」
身後，駱緣雨喊道。
在哪里……鹿笙的步子停在門口，身形也跟著停了下來，良久方才回過頭，「她離開了。」
「離開？為什麼？」駱緣雨努力回想著，「我只記得……我不知為什麼暈了……然後就是她照顧著我……一直照顧著我……」
「你已經知道她是什麼了，依舊想找到她嗎？」鹿笙反問。
駱緣雨被鹿笙的話一噎，低頭想了想，繼而抬起頭堅定道，「我只知道她對我很好……她是不是人……或者……是什麼都不重要！我只是……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她是妖，花妖。」鹿笙的眼神飄向桌上那截花枝，「這就是她的真身，你當日于火中救了她，所以她一直跟在你的身邊，照料你，保護你……」
「這就是……」駱緣雨依舊半信半疑。
「信或者不信也都由你，由著這段花枝枯萎還是重新栽種它，也都由你。」鹿笙咬了咬嘴唇，沒在說下去，一轉頭徑直向國子監外走去。
一個聲音跟了上來，「你就這樣把那截花枝給了駱緣雨？」
「花妖已經毀去花骨，也就是毀了自己的命，她如今只是一株盛開一季的桃花罷了，為何不能給駱緣雨？」鹿笙反問。
「你可以不告訴他，讓他以為自己著了夢魘就罷了，何必要讓他從此在心中種下這樣一個妖！」
鹿笙停下步子，轉過身。
孫普被她這麼一轉身給撞得停了下來。
「為何他不能知道？」
「人便是人，活在人的世界中便好，何必要去知道哪些！究竟終其一生也未必會再遇到，當作神奇鬼怪的故事一听便罷了，你這樣說，他豈不是會記住一輩子？」
鹿笙搖頭而笑，「孫博士，您自己明明知道他們是存在的，卻不讓別人知道，你能攔得了多少？十個？百個？還是千個萬個？記住了又如何？」
「人便是人，妖便是妖。人行走于人間，妖修煉于妖道，神佛鬼怪自有其道路，清清明明，各有修行，你卻硬要將他們攪在一起！」孫普怒道，「你告訴了他這件事情，便是在他的心中種了一根刺，焉知他不會睹物思人？或者他就此信了那些鬼神之說，見什麼都害怕？又或者……」
「這些便都與我無關了。」鹿笙一句話輕輕巧巧把孫普嘮嘮叨叨的話語全數擋在了嘴中。
「無關？什麼無關？」孫普看到鹿笙如此輕松的樣子簡直不可思議，「你告訴了他這些，你將那段花枝給他，你做了這些事情……如果……如果……怎麼會與你無關！」
鹿笙撇撇嘴，「我告訴他那些是因為我發現他自己也希望弄清楚明白，我給他花枝是因為我希望他相信我說的話。而且……即使只能花開一季，她應該也期望著駱緣雨能夠陪在她身邊……我只是做了我覺得應該做的事情，至于駱緣雨會如何，那是他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
「你做了事情，就要考慮到這事情會引發的結果！」
「結果？」鹿笙眉頭微蹙，「能考慮多少？好，就算按照你所說的敷衍他對他說他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夢，難道他就會信？他就真的能從此放下不再去想？他就真的能夠對那些不聞不問？」
孫普還想說話，鹿笙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繼續道，「不說便與己無關，是麼？孫博士，究竟是你覺得不告訴駱緣雨是真的為了他好，還是因為害怕駱緣雨知道後做出些什麼你無法控制的事情而讓你害怕自己會內疚！」
孫普原本要月兌口而出的話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面前這個眉頭微蹙，眼神平靜如水的人。
「你從來都不害怕說了錯的話，做了錯的事，下了錯的決定的後果嗎？」
「我怕，」鹿笙看著孫普，「但我還是會去做。」
「為什麼？」孫普愕然問道。
「你說呢？」
鹿笙轉過身，兀自向國子監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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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映照于窗前，一株桃枝正迎著夕陽落下的方向，燦爛而綻。
一個人用手盛了一些水澆在花盆里，看著花朵綻放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他的身後，一堆書籍凌亂地堆在桌角。
風聞雜記趣聞錄、搜神記、山海經、淮南子、幽明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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