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中于夜晚時最安靜的一處所在，斜瓦飛檐，層疊如塔，其中則是書冊卷軸，一排排書架林立，白日里總有人出入，到了夜間卻是再沒有人會到這里來。
是以這里在夜晚時總是倍加安靜，安靜得讓人覺得自己能夠听見周圍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也正因如此，當有人說話時，那聲音便會從這一點毫無阻礙地向四周傳去，直到消失在這黑暗的夜色中的某一個地方。
「……終于醒了？」
「你……你……你為什麼綁我？這里！……這里又是哪里？！」
「你都忘了麼？」
「忘了什麼？」
「忘了一個人，一個絕美的人。」
「……人？……絕美的人？……什麼絕美的人？你……你又是誰？」
一個人影此刻正倒掛在屋檐上，身上重重疊疊地卷著繩子，當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時，他努力想將已經因為倒立久了而有些迷迷糊糊的腦袋轉過去，而努力了半天，能看到卻也只是一雙黑色的靴子，一襲簡潔的衫邊角。
「你都忘了麼？」身後的那個聲音問道。
「忘？忘了什麼？」
「你是誰？」那個聲音聞言笑道。
「駱緣雨！」倒吊著的駱緣雨喊道，轉了轉木然的脖頸，有氣無力地反問道，「你又是誰？」
「我？」那個聲音從駱緣雨的背後轉到了他的面前，「我，是來解答你疑問的人。」
「疑問？我沒有疑問……你……你把我放下……下來……吧……」駱緣雨的氣息因為倒立阻滯，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沒有疑問？」那個聲音頓了一頓，「那你可還記得你昨日做了什麼？」
「……昨日……昨日……」駱緣雨口中喃喃，努力回想著，「昨天……昨天……我不是才從揚州回來麼……」
一張臉倒映入他的眼中，那張臉卻是毫無表情，聲音亦是冷然，「今天是十五，三月十五。」
駱緣雨原本疲累迷茫的眼楮忽的睜開，盯著面前的那張倒臉，「不……不是初一……初一……嗎……」
「不是。」
駱緣雨想了想，焦急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說謊！」
那張臉眉梢一挑，嘴角也掛上了一絲笑，「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是謊話，那又為何會如此焦急呢？」
駱緣雨沉默良久，方才開口，「我……的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究竟是誰？究竟要告訴我些什麼？」
「會有人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的。」
駱緣雨只覺得身上的力氣正一點一點消失，「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倒吊……吊著我……」
「為了……」
駱緣雨沒有來得及听到後面的話，他已經再沒有力氣繼續听下去，只能由著黑暗佔據他的視線。
「……讓那個人發現這里，找到這里……」
那個原本掛著一絲笑意的嘴角緩緩放平，聲音中帶著森冷，亦如那雙眼楮的神情，漠然而冷峻，看著已經被鮮血浸透綁縛著駱緣雨的繩子，看著依舊潺潺不斷從駱緣雨的手腕上流出的鮮血，看著駱緣雨終于無力再支撐緩緩合上眼楮。
「……希望不用等太久。」
那雙眼楮看向夜空，那里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雲，隨著風一點一點緩緩挪動著，天空的顏色便也隨著雲的移動而變幻著。
夜，應該是黑色的不是麼？
那為何……
還要有月亮？
還要有星星？
還要有燈火？……
*****
「庸凡，是不是有什麼事？」
李德見孫普站在窗口，仰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密雲堆積的天空。
孫普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斟酌藥方的大夫，問道，「李源怎麼樣？」
「他身體羸弱，如果一定要去除花骨的話，只怕他會受不了。」李德沉吟道，「所以……我準備等鹿笙回來後再做決定。」
「鹿笙？」孫普遲疑了一下，繼續道，「……你信她有這個本事？」
「我信。」
孫普側頭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德，「……因為她有……那顆傳說中的月亮石？」
「哦？」李德聞言一驚，頓了一刻，忽得笑了起來，「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還拿到了……」
李德見孫普一臉迷惘的神色，篤定笑道，「我信她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是她拼盡全力想做到的事，就一定會拼盡一切去做……何況如今她又有了那顆傳說中的月亮石，李源這一次應該能逃過一劫。」
「她……」孫普看著李德篤定的樣子，「你好像和她很熟，怎麼從沒听你提過她？」
「我的確認識她許久了，不過她也離開這里很久了，我和她並不能算熟。」李德回頭看了看仍然昏睡地李源，「他同她才算是真的熟悉。」
「離開？」
「李源的身體你也清楚，經常會招惹那些……」李德看了孫普一眼，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我做了一件……壞事。」
「壞事？」
「……我買了兩個和他一樣會招惹那些，卻身體更弱的女子……來替他擋劫，幫他承受病痛……」李德嘆了口氣，「她們一個是你曾經見過的妮兒，另一個便是鹿笙……」
「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的確不算是光彩的事情……」孫普搖了搖頭，「……不過這也不像你做事的風格……」
「人，哪有什麼風格……我所欠李家的既然用我這一生都還不完，那麼便再加上我的良心，我的聲名，我所有的一切……一切。」李德看著窗外，一片凝固而冷寂的黑暗，一如他的眼楮。
孫普掩嘴輕嗽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勸他，「……總是……她們兩人都還好好活著……何況你不是也讓鹿笙離開了麼……」
「不是我讓她離開的。」李德回頭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的李源，苦笑道，「是他讓她離開的，也是他始終護著她們兩個人……呵，讓我越來越覺得我的確是個壞人，曾經所做的很多事，也的確是錯的。」
孫普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一句，「……誰會不犯錯呢……」
「只是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是錯的，知道做了反而會被人怨，也不得不去做，不得不繼續去做。」李德只是淡然笑笑，「不知道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輪回轉世，因果循環……如果有……只能希望妮兒和鹿笙不要記仇于我罷……」
孫普知道再勸也是枉然，便也沉默下來。
「……你覺得鹿笙會怎麼解決這件事？」孫普突然問道。
「她？……應該會直搗黃龍罷。」
「直搗黃龍？」
「那只花妖在哪里，她就會去哪里。」
「國子監？！」孫普皺眉道，「……可是我在國子監搜尋許久都沒有發現蹤跡，她怎麼能夠找到呢……」
「她不會去找的，她會讓那只花妖不得不現身。」
「……駱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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