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磚牆，花木依依，一切依稀仍是舊時模樣。
鹿笙跟在李源身後，看著這里熟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心中卻在翻騰，說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這里，能算是我的家嗎？
「妮兒還住在你們以前的屋子里，她身體不好，應該還在屋里歇著呢，我帶你去。」李源興致很好，引著鹿笙向宅內走去。
「掌事，送到京城的貨出了些問題。」一個人見李源走來，趕忙過來攔住他，絮絮叨叨地說著。
李源皺了皺眉頭，回頭對鹿笙說，「我還有些事，你先去。」
那人這時才看見跟在李源身後的鹿笙，乍一見有些發愣，旋即好像想起了些什麼，沖著鹿笙微微一笑。
「那我便先去了。」鹿笙拱手還了一禮，沿著回廊向後院走去。
一切都好像自己第一次來到這里時的那個早上，只是不知用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是否恰當，究竟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好像沒有變，李源似乎也沒有變，而自己好像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她的確曾經將這里當作自己的家。
那個房間還在那里，鹿笙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陽光跟著她走進了房間。
好像終于找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房間里早已不是小孩子的用度，原本她睡的房間被改成了書房，兩面高高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卷軸、書籍，一方書桌靜立窗側，筆墨紙硯平攤其上，鎮紙下壓著的是一幅還未完成的畫。
屋里除卻女子的日常起居之物，便是字畫，四幅字掛在床邊，看樣子應該是新掛上去的。
「妮兒的字是越來越好了。」鹿笙走近掛卷，仰起頭端詳著，輕聲念道，「恨君不是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是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鹿笙笑了笑，心下想著妮兒竟然開始喜歡詩詞了，又看向下一幅，「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的確好詞句，可惜悲戚了一些，鹿笙想著，再看下一幅，「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啼鶯聲住……」
這……鹿笙好像驀地明白了什麼，看向最後一卷，「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
鹿笙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又從右到左看了一遍，好像曾經心中的那個結忽的被解開了。有的事情明明就擺在那里，可惜有時候有的人，就是看不清，看不懂。
門吱呀一聲響，陽光穿過門口，照進來一個修長的影子。
鹿笙回過頭，那個影子的主人緩步亦緩步走進了房間。
「妮兒！」鹿笙歪頭笑看著她。
妮兒愣愣看著面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鹿……鹿笙？」
鹿笙咯咯笑起來，使勁點了點頭。
「真是……快不認得了……」妮兒也笑起來，她帶著不可置信地神情打量著鹿笙，「你怎的穿了一身男裝，我差一點……」
她的眼楮瞥到牆上掛著的字，語調一滯，「突然見到有人在這里，我可是嚇了一跳。」
說話間，已經拉著鹿笙往隔間的書房走去，「你究竟去哪里了？兩年都不同我們聯系……」
「我……」
鹿笙跟著她走到書屋處坐下，窗外陽光透過窗稜照進來，映在她的指尖，那點暖融融地感覺也順著指尖一點一點傳到心間。妮兒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
「多謝。」鹿笙拿起茶杯，好似端起酒杯一般抬了抬手，將一杯茶全數飲盡。
妮兒又給她倒上一杯，笑道，「從前哭著鬧著搶我吃的、玩的、穿的、用的，也不曾見你這麼客氣過，一杯茶倒謝上了。」
鹿笙聞言也噗嗤一聲笑起來，「你也是個小心眼的家伙。」
「彼此，彼此。」妮兒溫婉一笑，提了裙裾坐在鹿笙對面。
鹿笙托了腮，靠在桌邊，打量了妮兒一番，「這麼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喜歡這些詩詞書畫的，倒是越來越有閨閣小姐的模樣了。」
「你呦！」妮兒聞言臉頰一紅，點了點鹿笙的腦袋，「越來越像個瘋丫頭，還扮上男裝了！」
鹿笙揉著被戳的腦袋，傻呵呵地笑起來。這種久違的感覺真好！
「阿良呢？怎的沒看見他，還是他不樂意進李家，所以沒有跟來？」妮兒笑問道。
鹿笙更加傻乎乎地樂呵起來，眼楮看向里屋的字畫，「你的字寫得越發好了，趕明兒送我兩張，我也裱起來，找個長桿子掛上，四處游走的時候就掛著。」
「小家伙！」妮兒故作惱怒，伸出手就要給鹿笙個毛栗子，鹿笙趕忙笑著躲開。
「我知道你回來必是遇上麻煩了，只是你不想說，我便也不問了。」妮兒見她躲開，便又坐了回去，嘆了口氣，繼續道，「這里究竟是你……是我們的家。」
鹿笙倚著門邊，望向外面，良久方才回過頭，笑向妮兒，「恩，家。」
*****
入夜，門口的燈籠也點上了，陣陣飯香撲鼻而來。
「好香呀！」鹿笙走進廳堂，看了看周圍，「怎麼就我們兩個人？」
「德叔去對賬了，妮兒呢？」李源問道。
「她說身子不舒服，不肯過來吃。」鹿笙坐了下來，肚子咕嚕嚕地響了起來，于是眼巴巴地看向李源。
「也好，她身子一向弱，吃個飯跑來跑去也無益。」李源嘆了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這麼大的人了，看到點好菜居然肚子還會響……」
「清炖獅子頭，碧玉菜心，砂鍋豆腐，鴛鴦雪花卷，龍井蝦仁……哈，還有糖芋苗！」鹿笙一見李源點頭了，立刻捧起面前的碗，舀了一勺糖芋苗放進嘴里，整個人都好像甜了起來，一臉心滿意足的傻樂樣兒。
李源再嘆，「一碗糖芋苗就把你美成這樣兒了？」
「很久都沒有吃過了嘛！」鹿笙賭氣道，不過什麼話都不能影響她吃東西的心情，于是又舀了大大的一口。
「你在外面究竟過得是什麼的樣的日子……」李源的聲音漸沉，加了一塊蝦仁放在鹿笙的碗中。
鹿笙側臉瞥了一眼李源的神色，嘻嘻笑道，「也很好呀，跑來跑去的比較合我的性格，我也吃過好東西的好不好，好像……烤野豬肉呀，那一次阿良……」
「阿良……」鹿笙抿了抿嘴，繼續道，「阿良抓到一只很大的野豬，可惜我手藝不好……他又是個懶得烤的……」
糖芋苗甜絲絲的味道還殘留在齒見，燈火閃爍，那淡褐色的清湯映著鹿笙的臉，她的手緊緊捧著那個碗，頭始終垂著，靜靜盯著手里的碗，卻沒有再拿起勺子……
李源看著垂首不語的鹿笙，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若是想哭，便哭罷。」
屋子里依舊靜得可怕，沒有回答，沒有哭聲。
鹿笙的身子忽的顫抖起來，呼吸也變得沉重，鼻音摻雜其中，哭聲漸起。
淚水滴在碗中，濺起點點水花，苦澀的淚水滴落到甜湯中後，會是什麼味道？是苦澀終于被甜蜜化解，還是即使再甜依舊蓋不過那絲絲苦味？
李源坐在一旁，自斟自飲，直待鹿笙哭了一刻，方才拍了拍她的腦袋，「再哭，再哭，我就把菜飯全部吃光。」
鹿笙下意識地抬起頭，滿桌佳肴依舊好好地擺在那兒，一筷子都沒動過。
「這個習慣居然還在？」李源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鹿笙抬著哭花了的臉，狠狠剜了一眼李源，放下了手里的碗。
「還吃嗎？」李源笑問道。
「吃，為什麼不吃？」
鹿笙拿起筷子就要夾菜，李源卻按住了她的手，「都涼了，我讓廚房拿去熱熱，先帶你去你住的地方，等會讓他們把菜飯給你送過去。」
「哪里就那麼金貴了！」鹿笙把碗里的蝦仁放進嘴里，「在外面能有一碗熱飯或是湯面就挺好的，這些菜涼了也好吃的。」
李源卻板了臉，拿開她的筷子，拽著她往住處走去，「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既然回到家里，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鹿笙扁了扁嘴，卻還是沒反駁，只乖乖跟著他向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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