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如此之大，何嘗會缺少一個例外呢？」一個聲音忽的在船門處響起。
眾人一驚，皆向門口看去，這水中行舟，何人能夠在眾人皆無知無覺時登上船來。
沒待眾人多思，一個人已經掀簾而入。一襲墨色綢底縷銀絲翠竹紋衫，足蹬官靴，黑色紗帽，抬首時微笑如春風拂面，暖日融融，聲音溫和有禮，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來人站在門口，笑道，「我來遲了。」
「遲了可得罰酒！」眾人見到了來人，立時又歡快起來，「李源，你可來了，只當你又要爽約呢！」
「怎會，難得同學相聚，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大呢。」李源笑著坐下，身邊的女子立時遞上盛滿酒的杯盞，他笑著頷首接過，一飲而盡，環視周圍，目光停在了鹿笙那里，「這位想來便是他們幾個天天談論的那位極會講故事的鹿公子了。」
鹿笙看著李源，從他施施然走進房間，到他坐下，再到他向她問話，她捏著酒杯，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她不曾想過會在這里遇見他，而遇見了，她又能說些什麼，該說些什麼呢？
「李源，你可錯過了好故事！我們原本只是想來湊個熱鬧，看看這名揚揚州專在各色****花坊中說奇異故事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有幾多本事，沒想到兩個故事听下來，竟真的是神奇有趣。」坐在李源身側的黃博向李源笑道。
「想不到鹿公子小小年紀，竟如此會說故事，想來一定經歷許多，才能夠在說故事時，如此扣人心弦。」李源听了黃博的敘述，轉頭看向鹿笙。
「不敢。」鹿笙坐下來，自飲一杯，李源也自飲一杯。
眾人皆有了五分醉意，有人提議聯句作詩，一時間幾人都詩興大發，笑談風雲，于是酒宴更為熱鬧起來。
鹿笙卻靜靜坐在一邊，拿了酒壺自斟自飲，一杯接著一杯。
「鹿笙……」身邊的女子怯生生地喚了她一聲。
鹿笙側過頭，「挽棠？有話問我？」
挽棠點點頭，「從揚州你上得船來到今晚，你說的故事我都听過，我很奇怪……」
「……奇怪什麼？」
「你說的故事同別人說的好像都不大一樣。」
「恩……那有什麼不一樣呢？」
「別人的故事里，最後都有神仙出現，救苦救難，好人得償，妖孽被誅，可是你的故事里……怎的……怎的從來……從來沒有神仙？」挽棠斷斷續續地問道。
鹿笙一怔，這倒是個她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倘若精怪妖魔存于世間，那神仙呢？
「大約……大約……」鹿笙思索著答案，不過總不能回答自己只見過妖魔沒見過神仙罷？
于是她想了一刻後，反問道，「……為何這故事里一定要有神仙呢？」
挽棠愕然，似是也被問住，木訥答道，「倘若只有妖魔而沒有神仙，那豈不是很可怕？」
可怕？
原來我所生存其中的竟是一個可怕的世界……
鹿笙看著挽棠驚愕的神情，忽的如一根刺深深扎進她的心中，倘若只有妖魔而沒有神仙……
「的確很可怕……」鹿笙笑向挽棠，「以後我在故事里加個神仙，大約就沒有這麼可怕了。」
挽棠笑起來，點點頭。
鹿笙自拿了酒壺酒杯，獨自向外走去。
船舷上，晚風微涼。
屋里依舊在推杯換盞，言笑晏晏，這里卻是充斥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寂，花燈在船頭搖啊搖的，映著一人孤影。
鹿笙滿斟了一杯，嘆了口氣，敬向影子，一飲而盡。
「如何不敬我？」
聲音驟響，鹿笙一驚，杯盞自手中落下，悶聲砸在木板上，咕嚕嚕地向著門口滾去，直到撞到了一雙靴子。
李源拾起杯子，走到鹿笙近旁，拿過酒壺，自滿斟了一杯，飲下。
鹿笙始終垂著頭不發一言，李源放下杯子和酒壺，在船舷邊坐下，「坐吧。」
鹿笙也不答言，只是乖乖坐了下來。
「怎的不說話？」李源又問道。
鹿笙依舊垂著頭不發一言。
李源看著鹿笙，忽的笑了，「是了，你已不是我的丫鬟，我的確也沒資格同你說話了。」
鹿笙聞言抬起頭，眸子里滿是怒氣。
「生氣了？」李源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是在你生氣前，我更想听听，一個欠了我一千兩銀的人，如何會在沙漠中失蹤兩年，回到金陵，卻又不來找我，而是游走于****花坊，靠說故事為生？」
鹿笙瞪著李源不說話，李源便也看著鹿笙，終于鹿笙還是嘆了口氣，「你不該在這樣的深夜，還一個人在外面游蕩的。」
「有你在這里不是嗎？」
「你怎的知道說書人就是我？倘若不是呢？」
「沙漠客棧的老板說你同阿良一起離開的，關隘那里卻說不曾見到黑色斗篷打扮的兩人……一年前你到了揚州，竟騎著駱駝在揚州城里行走……」
「那時候你就知道了？」
「揚州到金陵不過兩百里，你就這麼不想回到金陵麼？」
鹿笙張了張嘴，想辯解些什麼，終于還是拿起酒壺，滿斟一杯，「唉，沒存夠錢，怎麼敢來見你。」
李源聞言，笑出聲來，一時間氣氛緩和了許多，「是了，你這個錢串子。」
鹿笙也笑了起來，「妮兒呢？怎麼沒跟著你？」
「妮兒生病了，氣虛體弱的，我讓她在家里休息了。」李源微垂了眸子，拿過鹿笙斟滿的酒杯，灌進口中，一杯飲盡，手卻還是緊緊攥著杯子，好似想將手中的杯子捏碎。
鹿笙輕嘆一口氣，掰開李源的手，拿出酒杯。她抬起酒壺，緩緩傾倒，看著酒呈一條直線落入杯中，輕聲道，「我同她原本就是李家買來替你擋病去災的，如今我這個壞人逃跑了，只能難為她這個老實人**承擔了……」
李源按住了她抓著酒壺的手，「我從沒有把你們當作……」
「我知道。」鹿笙抬起頭，看向李源，「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你覺得你是個壞人，那麼我也是。」
李源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幸而是妮兒留在我身邊，倘若是你，只怕我早已不知要被氣死多少回。」
「哦，原來我有這麼大的本事哦！」鹿笙拿起酒杯，遞給李源，「我想去見見妮兒……也許我可以治好她的病……」
李源飲盡杯中的酒，將杯子遞給鹿笙，「當然，隨時歡迎。你到家了，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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