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該往哪里走？」
「往東，然後，直走。」鹿笙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繼續道，「朝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前面會看到沙丘，翻過沙丘你就能看見古城了，放我走吧。」
「你還不明白麼？」貊歌攬著鹿笙的肩膀，貼著鹿笙的耳朵，一字一字緩緩道，「只有你，能帶我進入那里。」
「我？為什麼？」鹿笙愕然回頭，卻因為肩膀被貊歌攬著而無法動彈，她只能沒好氣的把頭轉向正面，無聊地繼續看向無邊無際的沙漠。陌歌的聲音帶著輕笑傳入她的耳中，「因為，你是容器。」
又是容器？！鹿笙幾乎要跳起來。
真想回頭揪住這個什麼鬼，好好問一問。她好好一個人，怎麼就成了容器了？！容器是個什麼東西？！到底是能腌咸菜，還是炖豆腐，這家伙是變成吸血鬼的時候把腦子和靈魂一起丟了麼？！
「容器不是女巫吧……干嘛用的？憑什麼說我是容器？為什麼只有容器能帶你走進精絕古城？那兒怎麼了？你去那兒又要做什麼呢？」
鹿笙沒辦法跳起來，也沒辦法揪住陌歌，她自己就被陌歌攬住肩膀，掙不月兌，動不了，只能由著他將自己帶來帶去，她便只能發問了。
「容器，是指能夠承載自然中的各種能量的生物和器物，可以通過追尋這種力量和同這種力量的接觸，累積自然中的能量。好像你沐浴在陽光中就能夠獲得太陽的熱度和光明，你佇立在風中就能夠獲得風的速度和力量，而當你站在月光中時，你就成為了光明同黑暗的媒介，不是嗎？」陌歌緩緩道，「當然，也因為這樣的能力，使得容器對超月兌于自然之外的力量有著一種特殊的迷戀。」
陌歌感到懷里的身子微微顫了一顫，繼續道，「也因為如此，容器大多無法存活很久。」
「切，那我一個人行走了這麼久都沒事，不就說明我不是那個什麼容器嗎？」鹿笙反問道。
陌歌卻是不急不緩，「當然也因為容器的特質，他們在追尋力量的同時自身也會成為那些超出世間力量生物的獵物。所以他們大多會選擇成為巫師，或者依靠更為強大的力量，比如……」
鹿笙沉默了，整個人在一瞬間沉默下來。
「比如妖魔，比如精怪，比如我們這一族，或者……」陌歌頓了頓，忽的插了一句，「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听……」鹿笙悶聲悶氣道，「在听……其實……從小就不敢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不敢輕易同別人說話……始終披著那件黑色的斗篷……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在和朋友玩耍時灼傷別人，也不知道和自己說話的究竟會是什麼，更不想被別人喊……怪物……可是阿婆總是告訴我外面很危險，我只有呆在這里才能夠活下去……」
陌歌靜靜听著，不發一言。
鹿笙繼續輕輕述說著，好像在黑暗中模索前進，眼中所能見的只有一星遙不可及的光明。
「所以我學著躲避，遠離人群，遠離熱鬧，盡量呆在黑暗的地方，努力去做一個透明人……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無論我怎麼躲都無法躲開那些。無論我怎樣避開人群，依舊會有人在我的背後指指點點，或者指著我的家門告誡自家的孩子不要靠近……依舊，會有小孩子將小石子扔向我……依舊，會有奇怪的人或者別的什麼找來……所以，我不想再躲了。既然躲不開，那又何必躲？我離開了那個小城，離開了所有我認識的和認識我的人……對我而言，與其呆在看起來還算平安，卻被別人當作怪物般排斥的故鄉，我更想找到一個讓自己能夠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
鹿笙側過臉，努力看向正在自己耳側認真聆听的陌歌，她要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無畏，「外面，其實，沒那麼可怕。」
陌歌沒有辯駁，他望著鹿笙倔強扭過來的側臉，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樣。」
「是，在外面的世界中，無論是人還是妖魔，或是別的什麼，他們中有著貪戀我的能力的，卻也有著絲毫不稀罕的。我漸漸發現即使生活變得更為艱難，我卻覺得輕松了，因為我不再是個怪物。再危險又如何，至少他們從不會懼怕我，我也不怕他們！」
「你也不怕他們？」陌歌笑著重復了一遍。
鹿笙抿了抿嘴，回轉過頭，看向前方，「也許……是互相畏懼……所以知道怕也沒用，干脆裝出一副我不怕你的樣子！誰又知道呢……大約只是互相找到了一個都能夠活下去的方式……就默契地約定了就這麼活著了……」
「你裝得倒是很好。」陌歌笑道。
「是吧，」鹿笙像個孩子般咯咯地笑起來，「小時候想去學戲的，結果把戲台給燒了，被老板給趕出來了，現在大約也學不會了。」
兩個人忽的都沉默下來，由著駱駝這樣走著，只聞耳邊夜風呼呼刮過。
「那……你呢？」鹿笙打破了靜默，好奇問道，「精絕古城究竟是個什麼地方……你又為什麼會要去那里？」
良久，陌歌才緩緩答道，「去找一個人。」
「人？」鹿笙側過頭，她听了陌歌聲音中的滯澀，于是她很想看看他的神情，「誰？你的……愛人嗎？」
沒有回答的聲音，但攬在鹿笙肩上的胳膊忽的緊了緊。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鹿笙不再去看陌歌的神情，她歪著頭看著前方，好像在眼前開始描繪出一個人形。
「她，一定很美……也許，還有著一雙好像寶石一般的眼楮……大約……還是個很溫柔的人……她的聲音很好听吧，會像什麼呢……嗯……」
「像琉璃風鈴的聲音，總是叮叮咚咚……叮叮咚咚的……」陌歌攬著鹿笙的胳膊越來越緊，聲音越來越沉，沉入他自己的心底，將一個已經埋藏了許久的夢掘出來，「她很喜歡在月光灑滿整個沙漠的時候，騎著沙狼在沙漠中奔跑，長長的頭發就這麼飛揚在風間……她很喜歡唱歌，歌聲會隨著風飄出很遠很遠，很好听的歌……」
陌歌沉著聲音，開始哼一首歌。
鹿笙听不懂歌詞的意思，不過原本輕快的調子，被陌歌沉悶的聲音給帶得緩慢下來，那種歡快便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塵封許久的悲傷……
鹿笙靜靜听著，只覺得視線漸漸模糊。她的眼中不自覺地噙了淚水，淚水轉呀轉地終于順著臉頰滾落下來，落在那片攬在她肩上的白色衣袂上，瞬間便滲了進去，什麼都再找不到。
歌聲一頓，陌歌攬著鹿笙的胳膊松了松，「你哭了？」
鹿笙沒有回答。
兩個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鹿笙忽的出聲，帶著嗚咽的聲音問道，「……我們到了古城，你看見了她，你會對她說什麼呢？」
鹿笙只覺得攬著她的胳膊忽的收了回去，似是要躲開她一般，也許他只是想逃開這個問題。
「說……什麼……」陌歌有些出神地想著這個問題，過了一刻，方才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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