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本來都是不信鬼神的人。
——古艾經常外出考古,鑽墳刨尸那是家常便飯。雖然嘴上和辛想想玩笑,發現了什麼鬼真的存在的證據,事實上她自己是半分也不相信。頂多把這活死人當成了古代帝王因迷信,而特設的一個職位,和什麼國師、欽天監大概是同類的職務。
——辛想想就更甚了。雖然身有異能,夢可預事,但這和鬼怪並沒有什麼關系。何況自己是一個嚴謹的科學工作者,用科學說話,以真實的證據追尋罪犯的司法鑒定員。各種各樣死狀的尸體見得多了,但唯獨鬼怪,是從來沒有見過。
可是這一刻,洞穴大廳中詭異的氣氛,陰冷的寒氣,一個躺在發光石床上面,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現在又冒出個奇怪的老婦,一邊說這男人在此已經有七八百年,又一邊說男人是自己的孫女婿。在這樣特定的時間和場合,恐怕任何人的心中都會發涼。
「轟隆」一聲悶響傳來,沒想到外邊的雷聲會深入洞內。此時七月,正是梅雨季節,天氣說變就變,時有雷鳴陣雨。
只是這雷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二人剛受了驚嚇的時候駕臨,把二人又重嚇了一番。
「那年我的寶貝孫女懷了身孕,孫女婿陪她返鄉安胎待產。」老婦像是看不到她們的惶恐,繼續道,「方到羅施鬼國邊境,仲家人的一處村落,便聞听有人落水的呼喚——」
辛想想听得字字心驚,已然忘記了什麼鬼不鬼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往老婦靠近了些,想要听得更清楚。古艾拉她回來沒拉住,只好也跟上兩步,怯生生躲在她的後面。
「落水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救上來時已然身亡。」老婦的眼楮溫柔地落到石床上那男人的臉上,看都不看一眼二女的舉動。「乖孫夫婦都是捕快,當即上前檢驗尸體。女子死狀皆與溺死相符,可是孫女婿卻認為女子可能是驚懼而死……」
「這不可能!」辛想想沖口而出道,「沒有任何醫學上的記錄存在恐懼死亡。死亡只有四種原因,他殺、自殺、自然死亡和不可解釋的神秘死亡。」
「那你就把它當作不可解釋的神秘死亡好了。」老婦終于抬頭看了一眼辛想想,又埋下頭去,用指背輕輕撫過男人的臉頰,像是怕踫碎了一般。「他們夫婦正在討論的時候,忽然一陣大風卷起,把孫女婿吹落河中。我可憐的孫女婿不識水性,救上來時已經氣閉昏迷,變成了如今這活不活死不死的樣子。」
「啊——」辛想想輕呼了一聲。老婦所說,和自己夢中所見幾乎完全沒有出入,除了沒有提到那個面目猙獰的鬼魂。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男人的臉上,那是一張英俊中帶著幾分秀氣的臉。正是自己夢里看到的那個侃侃而談,將死者死狀檢驗得細致無比的男人。
「寶貝乖孫傷心欲絕,雇了馬車日夜兼程,送孫女婿趕返故鄉——」老婦說到這里,早已經渾濁的眼楮里,滾下一行清澈的淚水。「孫女苦苦哀求,要我救她男人。婆婆本是族中巫師,懂得一些秘法。可是生死有命,不可逆轉天意,怎麼能夠輕易改變。但人老了,最是見不得孩子那讓人心碎的模樣。終于用了最不該用的巫術‘盜命逆天’,狠著心用我全村人的性命,成全了孫女的心願,留下孫女婿一口殘氣,苟活至今。」
不知道為什麼,辛想想覺得自己相信了。明明老婦說的都是些傳說故事里才會發生的事情,可是她卻情不自禁地相信了。
老婦把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掌,輕輕地放在男人的臉頰上,溫柔地注視著。有那麼短短的,但又好像很長的一段時間,洞穴中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他要醒了,我也該走了。」老婦最後道,「我的乖孫女婿,到了最後,也不能見上婆婆一面——」
接著辛想想和古艾察覺到了什麼,一起向老婦望去。只見老婦的身體慢慢變著光影,再分散成一粒粒光點,往洞穴上方升起。
她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在這一霎那,所听到的,所見到的,完全顛覆了一直以來她們對這個世界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了解。這給她們帶來的不是一場沉思,而是無從思索。以至于她們都沒有注意到隧道中,那看不見的黑暗處,有一個身影跪倒在地。
「外婆,這麼多年辛苦您了——」
在身影看到光點形成的老婦那模糊面容,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地笑意後,站起來轉身悄然離去。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當光點完全消散在洞頂後,古艾深吸了一口氣問。
「不知道。」辛想想有些恍惚地回答,「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老婆婆要讓我們來見證這一切?老婆婆說他就要醒了,——總之先為他檢查一下。」
辛想想猶豫著抬手去試著觸踫了一下男人的手臂。誰知道剛踫到男人的衣袖,那些衣物立即如同齏粉般散落下去。原本看來光鮮如新的衣服,只剩下幾塊腐朽的殘片掛男人身上。
「他大概真的是古代人……」辛想想沒有因為衣服的快速腐化而奇怪,反而凝視著男人身體上的傷痕道,「你看他的身上有許多箭傷——就是這些三稜型的傷口。我相信他一定經歷過戰爭,才會留下這些傷痕。而且這些傷口都是經過火燒處理,所以才會呈現燒灼過的不規則疤痕。我實在想不出來,如果是在現代,什麼樣的情況下會留下這麼多箭傷,卻沒有一處槍傷。」
「是啊,」古艾也道,「當時的南宋正是和金蒙交戰的時期。金蒙善于騎射,更容易留下比和其他民族征戰更多的箭傷。而且在內蒙古居延甲渠侯官遺址出土的,國內現今最早最完整的箭,就是三稜銅鏃箭。」
古艾說著,朝石床前的供台走去。剛才對神秘事件的恐懼已經完全消逝,如今更想做的,是解開這個男人的身份之謎。她用手指撥弄著供台上的腰牌、官印與長劍,對多出了的一套衣服視而不見。最後她還是抓起了長劍,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一會,抓住劍柄就想把劍拔出來——
「釋厄劍……,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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